崔令瞻瞪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嚅了嚅唇,再次将她搂入怀中,不肯松手。
他闷声道:“不要生气了,我不跟你吵便是。”说话的同时手指轻柔地揩拭她脏脏的脸颊,声音也轻柔,“听话,嘴角都起皮了。”
程芙方才想起自己有多久水米未进,别开脸以袖擦擦眼角。
很饿也很渴。
崔令瞻腾出一只手倒茶,端到她嘴边,“喝水……”
她不要他喂,自己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往下咽,喝得很急,他怕她呛到,一时也不敢打扰。
臭臭的美人,闻着闻着倒也习惯了,何况她又不是真的臭,离得近他就闻到了她衣领子散出的柔软体香,崔令瞻亲亲她耳朵。
程芙耸肩躲避,崔令瞻也不纠缠,伸手打开攒盒,取了一块新鲜的八珍糕,“先吃块垫垫,把性子收一收,以后不许对我大呼大叫,你说的事我自会与荀叙确认。”
得了他句准话,程芙才接过点心,红着眼眶默默咬一口,委实饿坏了,嚼两下便吞入腹中。
马车一停,她就从他腿上跳下,唯恐被安放条凳的下人发觉崔令瞻和自己亲昵的相处方式。
见她如此自欺欺人,崔令瞻嗤笑一声,待下了车,吩咐亲卫:“传荀御医和范吏目未正来见本王。”
顿一顿改成,“你亲自接他们过来。”
亲卫抱拳应诺。
程芙当时离得并不远,听清他的话,忿郁瞬间消减大半,忙走到他面前道:“还有十个犯人也一并带来吧,九个完整的,一个断了腿。”
崔令瞻揽过她柔软的小腰肢,捏一捏,说:“好。”
她推他,推不动,只得跟着他的步子进了一座陌生宅邸。
上房早有仆婢侍立,一见崔令瞻走进来,纷纷屈膝问安。
待崔令瞻和程芙坐定,立即有婢女端水上前服侍净手净面。
皂河县的婢女到底是不了解毅王习性,竟习以为常捧起他的手,要帮他清洗,果然被他不悦地拂开,能自理的事情,毅王并不喜欢假手他人。
婢女红着脸,双手敬上洁白的棉帕子。
崔令瞻擦着手,冷不丁抬眸,当场攫取程芙窥探的视线,程芙吓一跳,扭过头,不再看他,未料洗过自己双手的铜盆竟飘着一层浮灰,荡荡悠悠。
她的脸颊一阵阵发热。
幸而服侍她的婢女面不改色,始终微垂着脸,还贴心地又打了一盆清水回来,帮她重新擦洗。
此前离开的仆妇端来了燕窝粥,温度正正好好,是上等的绿油油的碧粳米,还加了鲜美浓郁的牛乳。
全是她的喜好。
程芙的眼睛清亮几许。
崔令瞻:“吃完粥再去沐浴更衣。”
程芙:“是。”
这里的仆婢应是事先有过准备,对她的狼狈竟半分惊讶也无。
她把肚子垫饱,再收拾一番,也好和荀叙范吏目碰面,方不失体面。
万没料到崔令瞻竟不打算带她。
午后,她自己找过去,拦住了崔令瞻去路,“您是不是要去外书房?”
“关你何事?”
“我又不是您内宅的女人,凭何不许我见荀御医和范吏目?”
崔令瞻:“你一个女孩子掺和进来成何体统?该是你的功劳本王记着,不需要你管的休要插手。”
“您莫不是怕我和荀御医回去?”程芙冷笑道,“毅王在燕阳强抢民女也就算了,如今连皂河县也不放过?”
原本就被她跟烦了,听她如此说话,崔令瞻恼羞成怒转过身,咬牙道:“就是强抢你,你能奈我何?”
程芙:“……”
“王爷。”她仰脸望着他,“我是朝廷特使,我有自己的事,对公,我都听您的,可您若要以权谋私,请恕难以从命。”
崔令瞻眯着眼瞪她,她的视线没有闪躲,瞪了半晌,他恨恨别过脸,拂袖继续朝着外院的方向走,程芙跟在他身后,这次他没有阻拦她。
外书房,荀叙和范吏目等待多时,遥遥眺见毅王的身影,俱是一喜,转而又瞥见了程芙的,荀叙湛亮的眉眼顿时暗淡几分。
这是荀叙第一次目睹毅王与阿芙同框的画面,与想象的截然不同。
毅王完全就是在谈情说爱啊……
他应是很喜欢她,始终放慢着步子,遇到台阶时,手掌会虚扶她腰侧,那是一种微妙的、暧昧的占有欲。
眼神始终追随她。
男人才懂。
而她也不是很矮,只是算不得高挑的女子,走在高大的毅王身边竟全无违和感,反倒别样的娇俏。
荀叙背过身,眉心微蹙,听见毅王的脚步才面无表情转回,同范吏目一齐行礼。
“王爷金安。”
“嗯。”崔令瞻负手来到书案前落座。
程芙朝他们打招呼。
范吏目和蔼地点点头,荀叙却仿佛没瞧见,陌生且冷冽。
程芙:“……?”
崔令瞻瞪了程芙一眼,淡淡提醒:“程医女,注意身份和场合。”
不是,问候同僚怎么就没注意身份和场合了?
“……”程芙拧眉瞥向崔令瞻,不懂但随便他了,“是,王爷。”
荀叙将账册名目以及犯人供词呈给毅王。
字字触目惊心。
便是崔令瞻也是第一次听闻“人为瘟疫”的说法。视线微微一顿,停在了“邱子昂”三个字上,此人乃东宫表舅,去年联合各地奸商与漕运垄断米价,导致丰年出现了百姓饿死的奇闻,被皇帝好一番申斥,罚了数万两白银,没想到还不知收敛。
他认真翻阅片刻,神情逐渐凝重,抬眸问:“此番瘟疫焦布仁家受到多少影响?”
“仅三名体弱多病的仆役死亡。”荀叙回,“对比全县四成的死亡人数着实不够看,县民都道他家防疫措施好,纷纷效仿,后因确实有些成效,便也无人质疑。”
崔令瞻又问了几个瘟疫相关的问题,确定心中疑惑后,即刻命人重审九名菩萨丸作坊的帮闲,另一名断腿的犯人事关重大,则由他亲自审问。
“荀御医。”
“下官在。”
“本王自会派人追查根源,在此期间人为瘟疫亦是瘟疫,你们太医署的方剂和控疫措施照旧进行。”
“是。”荀叙默了默,担忧道,“我们此前打草惊蛇,该当如何处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崔令瞻心头火势猛然大增,阴沉道:“本王自会想法子处理。”
“是。”
“你也老大不小,行事怎如此莽撞!”崔令瞻呵斥道,“带着姑娘家深入贼窝,你觉得好玩,她刚好也犯傻,你俩可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但凡换个身份低一些的,掏不出火铳机弩这样的防身神器,任凭武功盖世怕也要有去无回。
谁能想到国之重器流落贼手,这分明是军机营失职!荀叙心中不服,可一想到自己确实存了私心,根本不是非得带阿芙去不可,却因为喜爱和好玩,便带她一起过去,害她受了好大一番惊吓,所有的不服瞬间就化作了苦水,默默咽下。
程芙见状心里也不好受,祸是一起闯的,凭的是一腔惩奸除恶的赤诚之心,便是出了差池,也应两个人承担,怎能一味斥责荀御医……
“王爷。”程芙上前欠了欠身,轻声道,“贸然夜探黑作坊是我们不该,是我们行事不够周密,合该受您责罚,可是这件事并非荀御医唆使的我,而是我主动要求……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您责罚我吧。”
荀叙眸光微动,转头看向她。
程芙也抬眸看他,两人视线相抵,他眼圈微微发红,“阿芙……”
“这件事确实与你无关。”她抿一抿唇,认真道,“当初你还劝过我,是我不听,非要过去。”
“阿芙,我……”
“够了!”崔令瞻拍案而起,着实被二人的“深情”恶心到不行,黑着脸呵斥程芙,“你的账,本王自会与你算,你给我一边儿去。”
程芙:“……”
荀叙:“……”
毅王的到来是场意外之喜,使得阴云笼罩,上下腐烂发霉的皂河县有了微许亮光。
可是毅王的脾气也很大,动不动就呵斥人。
这日,从书房出来的人中,唯有范吏目完好无损。
荀叙愤然转身时,余光瞥见毅王突然将阿芙揽入怀中,任她着急变了脸色,就是不松手,冰冷的目光挑衅地目送他踏出房门。
不等阿芙出来,书房的大门竟被婢女重新阖上。
荀叙身形一僵,怔怔回首,却被范吏目用力扯了把。
范吏目:“回去,后面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咱俩。”
“阿芙没跟过来。”
“毅王自会送她回去。无需你操心。”
书房内,程芙用力推开崔令瞻,“王爷,我要回去。”
“我没说不让你回。”
“果真?”
“你们临时官邸的隔壁挺不错,以后你便住那边,白日再回官邸。”
“你……你凭何干涉我住哪里?”
“一个姑娘家和荀叙同住一宅院,你害不害臊?”
“他在一进院我在三进院。”
“那也不行。”
“隔壁是一群外地客商,难道他们就比荀御医更合适?”
“以后就是我的宅院了,是我的,你的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