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束醒来, 看到守在床边的周逢春。
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厌恶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是时常就有的。
晕过去之前的记忆开始回笼,程锦束心脏跳的快速, 她极力隐忍,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锦束,你怎么样。”周逢春关心道, 见她发愣,又小心问:“锦束,有没有想起什么不好的事?”
他审问过牵扯其中的所有人,得知锦束并非是被周瑛做的那些事吓到的, 而是因为丞相夫人,兰秀娘,只因为,兰秀娘说锦束像她的娘。
他是知道锦束有过相公,也有一个女儿,可她从未向他透露过他们的半点信息, 即便是她迷糊时, 他想尽办法诱导她说出来,可她没有。
这是他的禁区。
但没想到,有一天, 这禁区就这么被人不可思议的打开了。
梅清臣那位从乡野接来的妇人,会是锦束跟之前那个男人的女儿。
这一刻,他倒没有之前那么浓重的杀心, 反倒心想, 是不是锦束知道自己那个女儿还好好活着,做了丞相夫人,会高兴些, 身子养好一些,再陪他久一点。
但程锦束睁着一向迷茫的眼,道:“什么不好的事,相公,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已经开始学会了伪装,循环太多次,她明白自己只要脑袋一清楚,就会被灌下让她迷糊的药。
这次她要保持清醒。
因为事情很重要。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知道一旦错过,她怕是永远接触不到真相了。
周逢春竟然有些失望。
他对她柔和一笑:“没什么,锦束,你只是晕倒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程锦束伸出一只手去,周逢春有些意外,连忙将那只手握住,眼中有几分欣喜。
“相公,不要担心,我没事。”
周逢春微微哽咽:“好,锦束,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你有事叫我。”
程锦束一直目送他离开,才收回目光,闭上眼睛。
她知道周逢春肯定走不远。
她开始认真回想与兰秀娘之间发生的事,她的每一句,她提到的那个名字。
兰、以、繁……
她在心里每念一遍,便觉得心口有个位置酸涩无比。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觉得脖子有水,她伸手一摸,才发觉眼泪流了满脸。
秀娘说她与她娘很像。
难道她并不是三十多岁。
她到底忘了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到门外有脚步远离的声音,她才坐起来,唤来侍女春角,府上这么多丫鬟,唯独她是不一样的。
“春角,帮我拿面镜子来。”
春角有些疑惑,夫人害怕那物,多年不照镜子。
但夫人的命令,她还是拿了过来。
程锦束依然很害怕镜子,镜子里似乎有什么怪东西,但她现在顾不得了。
她克服恐惧,看向镜子里的人,看过去的第一眼,她不由得伸手抚了抚鬓发,竟然这样白了。
哪里像是三十岁。
周逢春骗她。
她又看向自己的脸,猛地怔住,像,真的太像了。
难道,她真的是兰秀娘的娘,那么兰以繁这个人——她的原本的相公,一定是了,她怎么可能是周瑛口中的人呢,她为何要去破坏别人的家。
秀娘还会来找她的吧,下一次,她就知道了。
另一边,周逢春回到书房,刚才的铁汉柔情早已不见,只剩下了一副冷酷阎王的面容。
他的手下向他汇报了府上的情况。
“老爷,抓到一个可疑之人,但他自杀的速度太快,没来得及问。”
周逢春了然,让他下去了。
能在他柱国公府插进来人的,除了梅清臣,这朝中谁还有这等实力。
现在只是抓到了一个,肯定还有没抓到的。
既然他想查,早晚会知道锦束的事。
也不怪他,毕竟这事牵扯到了他夫人,他肯定会刨根问底。
他老了,已经折腾不起来了,也没实力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兰秀娘。
既然如此,他不妨主动出击。
柱国公府的反馈到了梅清臣这儿,他皱起眉头,周逢春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已经折了他一个人。
更让他意外的是,周逢春递上拜帖,说要带律初前来做客。
梅清臣这几日基本都在家里,政事堂有什么重要的事,会让林致远将折子送到外书房来看,之前的六公他都安排到了重要的职位上,分担了许多以前丞相的职责,大郢已运行到正轨上,一切都有章可循,他身上的担子没以前那么重。
他肯定周逢春来者不善,但秘密就在周逢春一人身上,他既然抓了他的人,现在前来,肯定是因为这件事。
他回到内院,秀娘正躺在床上,她手边的小案上放着几本当下时兴的话本子,她没掀开。还有个抽屉样式的果珍盒,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零嘴,她也未曾拉开过。
她只是这样闭眼躺着,小脸苍白,茶饭不思,像萎谢的花儿。
梅清臣像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将人抱在怀里,唇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哑道:“秀娘,不要这样,我会心疼。”
他甚至想说,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但这不是真心话。
见她这样,梅清臣也明白——是一定要让秀娘见周逢春的。
得知周逢春要来,兰秀娘眼中才有了些许光彩,她也明白周逢春是来做什么的。
“我要见他。”
“可以,但在那之前,你不能再总想这事,要多休息多吃饭,哪怕是为了我……和肚里的孩儿。”梅清臣心里要多沮丧就有多沮丧,哪怕他已经登峰造极,依然不能让他的秀娘没有烦忧,是他没用……
“好。”
兰秀娘终于打起了精神,忍着恶心多吃了两口肉粥,还跟晞光学了下棋,脸色才好看一些。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周逢春,想问问他程锦束是不是她娘,如果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掐着手指头算日子,一天要问荷香好几遍,才终于挨到了那一天。
周逢春牵着周律初前来,周律初手里提着礼盒,一进来,周逢春便对前来迎接的梅清臣道:“之前听说丞相夫人晕倒,小儿担心极了,一定要我带他来看望夫人。”
梅清臣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与往日并无不同。
“多谢。”
两人踱步到了一间茶室,一张宽大的水墨画屏,将房间分割开。
两人在画屏前落座。
周逢春看了眼巨大的画屏,花屏的织造工艺精美,透光不透影,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但他知道,后面肯定有人。
兰秀娘坐在画屏后,手指死死抓住袖口边缘,等待着宣判。
没有寒暄,周逢春直言道:“我希望丞相不要再查锦束的事。”
兰秀娘只觉脑中嗡鸣,梅清臣的表情也有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明人不说暗话,我与鹤崖也算忘年之交,你的能力我清楚,如果你想查,必然查得到,如此,倒不如我前来相告,让你放心,也算我送个人情给你。”
梅清臣敛眉,为他斟茶,“请。”
周逢春颔首答谢,道:“你的夫人极有可能就是锦束之前的女儿。”
兰秀娘死死咬住了唇,以防自己发出声音。
真的,真是她娘!
“我与锦束青梅竹马,可后来乱世走散,都以为彼此早就没了,我娶了妻,锦束也嫁了人,她生有一个女儿,现在得有二十五六岁。”
周逢春说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梅清臣。
梅清臣淡声道:“内子有同样的猜测。”
周逢春微微勾唇:“是,但是想必丞相和夫人也都见到了,锦束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哎,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她,我那不孝女周瑛,因为我休了她亲娘的缘故憎恨锦束,暗中装神弄鬼吓唬她,锦束本就精神失常,如今更不好了。近一年,她的状况反倒好些,这都要感谢丞相夫人,是她重新让锦束变好,大概是母女连心。”
“程夫人难道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么?”梅清臣问。
“是的,对于她来说,那是一段不好的回忆,我请遍名医,都说她忘记那些是一种自我保护。而且,她现在这样,如果强行让她回忆,怕会让她崩溃,我舍不得。希望鹤崖也劝劝夫人,让她仍然以朋友的身份与锦束相处,不然就是害了她。”
兰秀娘眼前已模糊,什么叫不好的回忆,与爹成亲,生下她,是不好的回忆?
“此话何意?”梅清臣替她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周逢春叹息:“鹤崖有所不知,我与锦束原本两家交好,都是鄱阳一带有名的世家,奈何后来两家父辈各为其主,我与锦束被迫分开。当时,我俩已私定终身。锦束与我一样,自小习武,后来随程父征战,受了伤,流落西南村落被人救起,那人携恩逼迫锦束与他成亲生女。”锦束没有告诉过他,他还是从她以前的旧部得知的。
不,不可能是这样!
爹绝无可能逼迫娘跟他成亲。
兰秀娘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却强忍下来。
周逢春在骗人。
他到底要做什么。
梅清臣自然清楚岳父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声音微冷:“柱国公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说。”
周逢春笑了两声,“瞧我,武将粗笨,丞相勿怪,我说这么多无非就一件事,锦束的情况,不适合回忆起原来的事,除了她的身体状况,还有一个不能相认的原因。”
“什么。”
“除了锦束的身子不适,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锦束的父亲,是红巾军麾下名将程子毅,而她本身,是红巾军的女将程妙果,倘若她的身份暴露,就是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皇上是绝不容她的。我多年苦心经营,也不复存在。她现在过得还行,不要打扰她,她再受不起更多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