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观楼憋好的一肚子坏水,找不到破绽。吃光了小厨房做的一碟子羊头签,她看着正在拨算盘的春杏,想到了一个话题:“二嫂被将军府找回来多久了?换了环境了还习惯吗?”
春杏看了看她,四两拨千斤道:“只听说过由奢入俭难,没听说过由俭入奢难的。若说本以为自己是千金,实则不是,跌落云端,那日子才不好受罢。”
三娘子呵呵一笑:“高门虽然吃穿用度上宽裕,规矩多,对女眷们要求也高。特别是琴棋书画、礼仪诗书,这等雅学,非一日之功,想学得精深,怕是吃力罢?”
春杏一笑:“这就是三妹不知人间疾苦了。小户人家女儿,规矩可一点都不少,家中经营,事事都要靠自己,要学的更多。至于雅学,我入了将军府,宫里特意来了一位曾任尚宫的女官做我的教养嬷嬷,并三名仙韶女乐的女伶官教我辨音识律。”
“嬷嬷说我们高门贵女,学会经营产业为正道。也不至于真的落下身份去弹琴,有一两样雅好修身养性便够了。”
她指着不远处案上文房四宝,决定赌一把:“近来沉迷习字,三妹从小练得功夫,能否指点一二?”
三娘子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我看你这墨和砚,都是劣等货,我用不惯。”
她遮掩道:“听说你家原本是庄子里种地的?地方大吗?好玩儿吗。”
小医侍皱眉看着春杏,她倒是心平气和的样子。
春杏与她过了几句话,已摸清这位三妹的底儿。
兰观楼脾性才学,想必入不了郡王妃的眼。这趟过来挑刺,即便是王妃默许,也并没有得到什么交心的真传。
郡王妃若是对春杏的家世背景有兴趣,便是胡家往上数三代的事,都可以轻易摸清。还需要女儿亲自过来盘问?
“是啊,”春杏笑一笑:“寻常庄子罢了,不过家里种地都是长工,我也没过问过。三妹很感兴趣?我嫁妆带了庄子来的,可以带你去玩几天。”
三娘子冷哼一声:“才没兴趣。”
春杏给她剥了橘子:“尝尝,南边送来的。”
”三妹好奇也正常,“她眸子动了动:“你一看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怕是出生就住在母亲房里宝贝着,大了单独住宅子,从没去过别处吧。”
三娘子出生赶上战乱,母亲忙着教养身份贵重的长子,从没管过她。更别说像四妹那样与母亲同住了。
她在泉州海贸生意的亲戚家里住了好几年,等形势稳定,才被接回来。
春杏早听出她带了点口音,目光扫过她的脸,才有七八分确定,看雀儿低头给她添茶。
三娘子点头:“是啊,那下次你带我去逛逛。”
春杏道:“好,要不要留下来用午膳?我房里有个厨子,你二哥特意给我留的,泉州菜做的不错……”
三娘子正在回想儿时那些寄人篱下的委屈,猛然听见这两字,一惊:“……什么泉州菜!”
春杏意外道:“啊,我家雀儿听雅兰姐姐同住小丫鬟说,你爱吃泉州菜,还以为……”
三娘子不自在地站起来,她担心雅兰那个牙尖嘴利的泼辣女使,将自己私事说出去:“她怎么会知道?她来府里的时候,我都十几岁了。”
说罢她又觉得不妥:“她才来几年?许是听什么人说岔了。”
春杏看她要走,又遣雀儿包了两幅小医侍带来的酸梅汤给她提着。
三娘子本是打算来找一顿二嫂麻烦,套几句话,去郡王妃那里邀功的,结果反被春杏盘问了个底朝天。
回去喝着酸梅汤,她渐渐反应过来,又气又恼,去找四妹抱怨。
四妹与胡家小妹年岁相仿,生性狡黠胆大,会看人眼色,颇有几分兰太师的风采,十分会讨父母欢心。
对三姐,她向来是不大看得上的。
但看不上归看不上,眼睁睁看着三姐被一个出身卑贱的外人欺负,又咽不下这口气。
她猛喝了一大口汤水,恨恨道:“等我寻到机会,让那个农女知道咱们姐妹的厉害。”
这边春杏送走了兰观楼,小医侍也打算9走了道:“二嫂真是好脾气,这个三妹,怕是要回去一边喝着你的汤,一边蛐蛐你的人。”
春杏将她送到外面,摇头:“那又能怎么办?我只能一边怼她,一边哄她。她就是弄死我,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自罚三杯。”
小医侍走前道:“你夫君是好人,他不会不管的。”
春杏低着头:“何苦让他为难。”
雀儿送了小医侍回来,看到春杏已经去躺着了,她有些不忍心:“娘子,或许您还记得明天要回门吗?”
春杏猛然坐起来,恼怒地看着她。
显然是将这事忘了个干净。
回门要备礼,提前向容平定车,准备衣饰,明日还要早起,梳妆打扮。
不过兰辞人还不晓得在行宫还是军营里,想是有要事。实在不行就她一个人回去,也应付的来。
春杏继续躺回去:“罢了,随便吧。雀儿,你让厨房做些点心,按家里人头挑几匹绢,懒得伺候了。明日我就穿那身新做的蓝绣衣,院子里的人都带去,你休沐就别去了。”
雀儿去办了,大概是忙不过来,又告诉了休沐的小月,小月主动来找,春杏只安排她去找容平定好马车。
这样吩咐了,她心里有个数,便躺下来睡。
横竖她既没把自己真当祝家千金,也不觉得能在循王府住一辈子。
尤其是没什么值得留恋的祝家,糊弄一下,面子过得去得了。
就这样美美睡到天黑,房里放着帘子,大概是没有完全恢复好,她睡得很沉,直到雀儿都忙完了,进来喊她吃晚膳才起。
三人正一道吃着,小满推门,迎着兰辞回来了。
春杏站起来道:“世子还饿着呢吧,雀儿,去添双筷子。”
兰辞展臂除掉软甲:“你怎么知道?”
“世子从军营过来,我记得这个点,赶不上开火。”
兰辞继续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从哪儿来。”
春杏笑了笑,不答。
兰辞抬起胳膊闻了闻,问小满:“有味儿吗?”
小满摇头:“怎么会,世子不是洗过澡了吗?”
春杏道:“好啦,不卖关子了,世子洗过澡,有皂角味儿,还是刚用的那种。”
兰辞笑道:“你这狗鼻子也是够灵的,我这往后可不敢动出去鬼混的念头。”
两人说话间,小满将几个梨花木箱笼搬进来,春杏道:“世子又得了赏赐?”
小满奇怪地看了春杏一眼,她知道自己猜错了,便仰头去看兰辞。
兰辞回望她:“你明天不是回门?”
箱笼打开,都是贵礼。
春杏看着心疼:“倒也不至于如此……”
兰辞宽慰:“如何不至于,这是姑爷的脸面。”
翌日回门,小月特意从容平那里要了辆三马接驾,春杏踩着小凳上车,只见里面空荡荡的,坐六七个都不嫌挤。内设一案,案上一木匣。
她钻进去,好奇打开看,里面是信纸笔墨等物。
兰辞看她望见里面东西,便悻悻收手,大抵是失望不是什么好吃的。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兰观楼来为难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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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碰面
毕竟是他亲妹妹,春杏想起三娘子走前气鼓鼓的神色,拿不准尺度,试探着道:“小月这丫头,又多嘴。”
“人给你了,做的不对,只管打骂。”兰辞道:“但这种事,下次可以直接告诉我。”
他眼中露出一丝关切,春杏估摸这个三妹没分量,便敞开来道:“多谢世子关心,我想着,等你不忙了说的。而且三妹过来,也没说什么要紧的。”
“我这三妹蠢笨,且做事没有轻重。”兰辞道:“四妹年纪小,我离家前尚在襁褓,听说聪慧狠辣,是父亲的老来子,逼死过房里下人的。至于前面还有个哥哥……”
他顿一顿道:“我与兄长见面不多,有传言说,他也笨,且是与三妹不同的笨,不爱说话。”
春x杏知道他对父母也无敬意,故而大着胆子道:“我小时候,就听母亲说将来嫁人,要嫁住得远的,这样生的孩子聪明。若是嫁娶近亲,极易生出痴儿……你说是不是……”
兰辞叹了一口气,算作默认。
春杏想起她去见郡王妃时,王妃将一个小丫头添进他房中。她心道,我就说世子这位子,怎么没被抢走,原来王妃没得选呀。
春杏提醒道:“我看郡王妃是想要大郎君尽快留后,现在是家中无人袭爵,才与世子安然相处?”
“猜对一半儿,”兰辞望向她:“不过不用担心,弱父生儿,极易夭折。”
春杏闻言,知道自己的“上峰”不是个愚忠愚孝之徒,也就放心了。她打开雀儿递过来的木盒,一股喷香的气味袭来。
她用油纸捏着一块:“我记得见崔娘娘那会儿,世子送来的鄂州土产就是这个空心饼,上回问了小月,她说你喜欢吃的。这是早上现做的。”
兰辞接过来,想起那回,也算和春杏头一回神交了:“当时周尚宫说,崔娘娘见到了亲侄女,容貌与故人九分像,我还在想,能有多像。”
春杏见他接了,又迅速给自己拿了两块:“所以我和我母亲,真的很像吗?”
兰辞一直胳膊悬着捏饼,另一只撑着后背,仰着头想了想:“初看像,久看不像。崔夫人端方含蓄,你外柔内刚。”
这饼子不算大,春杏听得认真,嘴上没留心吃得极快,几乎一口一个:“她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和我肯定不一样。”
他见她吃得香,心里忽然动了一个念头:她从小是在什么样的家人身边长大?
春杏没留意兰辞出神。
她担心一会儿回了祝家,又是一场硬仗要打,提前将肚子填饱,为的是个万事都方便。
填饱了肚子,一抬头,发现兰辞捧着小饼,姿态优雅的小口咽着。
这哪儿像是吃油饼,品茗也不过如此吧。
春杏感慨世子到底和她这样的粗人不一样,也有样学样,捧着空心饼慢慢吃。
兰辞瞥她一眼,笑着轻轻摇头。
外面雀儿和小月一起,跟着带刀武侍们一起,随着回门的队伍走。
队伍又绕街走了两圈,才来到将军府东角门外停下。
角门内已经候着许多女眷,玉娘在最前面,手里牵着朱姨娘的儿子歧璟。
她身后则是各自带了一大群人的朱姨娘和姜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