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手里捏着饼,装作不在意地多欣赏了一眼。
兰辞垂着眼,专心致志拿着筷子喝粥,浓密的睫毛落下来,阴影掩住他湿润的眸子。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起头,碰上对面春杏没来及移开的眼。
他以为她只是有话要说,刚递上一个问询的眼神。
春杏却没看他,心虚地别开眼,去同雀儿说话。
兰辞一愣,突然想起小医侍不久前说的话。
他也去看春杏,见她与小月雀儿笑嘻嘻地说话,全没有分心他顾。
方才恐怕只是巧合。
他自嘲着轻笑,笑自己庸人自扰。
吃了饭,天黑得早,一群人收拾了碗筷,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小满小月将风灯挂在屋檐下,又给前院的柴房烧了热水,便退下了。
兰辞道:“你们好好休息吧,前院不用来伺候。”
两人大概是误会了,意味深长地交换了眼神,小月小声道:“夫人,洗澡水我温在耳房了。旁边还有水壶,管够,能温到夜里。”
春杏哦了一声,还在琢磨今晚吃得那么饱,夜里应当不需要再喝水,兄妹两就消失了。
既然放好了洗澡水,浪费了多不好,春杏看着兰辞:“世子,要不你先洗吧?”
兰辞伸头一看,耳房里摆着半人高的澡盆,上面漂浮着一层香气袭人的菊花瓣,显然是为女子准备的:“你去吧,我洗完回来的,去净房冲冲就行。”
温热的水汽和馨香带着诱惑,春杏不再推辞,抱着赶紧衣裳,打起帘子钻进去。兰辞也转身去了外面。
等泡完澡,春杏才发现只带了亵衣裤,没带上身小衣。
好在亵衣有一定厚度,她穿好衣裳,将干手巾抱在胸前,含胸驼背地钻回屋里,找小衣。
兰辞来没有回来,她麻利地在屏风后面换好小衣,也没有尴尬地撞见他。
她心情大好,于是哼着小曲打算折返回去拿脏衣。
回到耳房,春杏傻眼了。
就这么一会会的时间,方才单在酸枣木衣架上的那几件脏衣裳,全都不翼x而飞。
她心跳漏了半拍,转过脸去。
在昏黄模糊的光线里,她看见窗棱外面,石榴树下。
兰辞正捧着她的衣裳,轻轻抖动,像是在检查里面有没有落下什么。
一个绣的歪七扭八的荷包落在地上。
荷包口没有缝上,里面掉出一张纸。
兰辞自己冲了澡,顺手将衣裳洗了。
他见春杏回了厢房,以为她是要休息,便准备将她衣裙拿去柴房,等女使们明日再来洗。
没想到将春杏的荷包抖出来。
他将纸捡起来,本打算塞回去。
但这纸片很薄,薄的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字。
他鬼使神差地将纸片打开,上面挤着几个熟悉的小字:
兰鹤林赠。
第26章 赵悯
兰鹤林是个阔绰主儿。
对春杏尤其大方。
但只有一次,是他署了名赠予的。
只一眼,他便认出那张字条,是他当初作为春杏配合他的谢礼,在婚前随礼送去的。
后母相看后,挑不出她的错来,着手筹备聘礼。
他认为春杏定然是受了刁难的,故而给她丰厚的财物,作为补偿。
礼单送出之前,他写了张字条。
他们议亲之事不少人都知道,他表明这些东西是他送她的。
如此一来,即便最后亲事因为后母从中作梗而作罢,她也有这份私产傍身。
那纸条边缘完整,显然是故意用刀刻下来的。
他垂手站在原地,喉结微动。
这应当是好好保存的东西,她裁下来,等于是将千金的所有权作废。以她的聪慧,不会不知。
游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是春杏。
兰辞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塞回去。
春杏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天灵盖上涌过去。
等她反应过来,兰辞已经放好衣裳,走到她面前。
“祝鸣漪,你的衣裳送去柴房了,”兰辞声音清冷平淡,语似平常:“这是你的?”
荷包的系带,就勾在他修长的左手食指上,食指上戴着玉扳指,系带晃晃悠悠。
苍天啊。
她怎么能如此粗心。
春杏感觉窒息到透不上气。
荷包轻轻摇晃,好像里面的东西,随时都会掉出来并字朝上展开。
因为紧张,她用力咽了咽喉咙,抖着手,一把将带子拉扯过来。
她气息不稳地故作镇定:“嗯。”
荷包握回手里,她就像贪官夺回了记录着赃款的账本,皇帝夺回了印玺,一颗魂飞魄散的心重重的落回胸膛里。
兰辞松开手,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上。
他甚至听见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惨白的脸慢慢有了红晕。
他看似神态自若,实际上都没听清春杏在说什么。
他心里十分困惑。
本来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大抵是什么平安祈福所求,必须要塞正主的笔迹一类的理由。
她非常的害怕。
她在怕什么?
兰辞拧着眉,总不能是要诅咒他吧。
春杏见兰辞意态闲适镇定,也未对她追问,便不停地自我安慰,他一定是没看到纸条的内容。
认识这么久,他一直进退有度,想必不会对小娘子的荷包有兴趣。
但她方才关心则乱,表现略微失态。
为了制止对方胡思乱想,春杏快速地找了个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对了,我去藻秾苑给郡王妃请安的时候,在门外听见她的心腹雅兰和翠竹说话,说大理寺丞夫人想见郡王妃,被拦在外面,这位大理寺丞,听说就是审理邱将军案件的人。我可以找机会去探一探这位夫人的口风,但是不敢贸然行动,想先请示你。”
兰辞神情微动,他没想到,春杏如此敏感地察觉到关窍。
他一直感觉得到,春杏非常想在他义父的事上,助他一臂之力。
那日她接着祝知微的由头,就想打开这个话题,被他打住。
“这你不必管,”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不想将她卷进来:“你做好分内事,不要被王妃寻到由头赶出去最要紧。”
他拍拍她肩膀:“先前她要给我纳妾,我当场翻脸了,她应当不敢在我面前再提,若是找上你,你也不要给她空子钻。”
春杏准备了一肚子话,都噎回去了。她明白他的意思,恪守本分道:“好,我懂了。”
两人一道回了房,春杏想起方才小月意味深长的眼神,抿了抿嘴。
这里的床与循王府的不同,很小。
一个人睡是够的,两个人只能挤一挤了。
这张床是从循王府搬出来,兰辞小时候睡得单人床。
熟悉的惯性让他忽略了这一点不妥。
对上春杏飘忽的眼神,他才发觉不妥。
两个成年人想挤在这里,非得相拥而眠不可。
春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不能睡在一起。
而是上一回青涩的经历,给两个人都带来沉重的阴影。兰辞回想起来亦愧疚难当,他怎么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放纵。
春杏眼疾手快,将一床叠好的被子抱起来,放到一旁的软塌上:“郎君睡床,妾身睡榻。”
兰辞没有拒绝,他没开口,是在犹豫要不要直接问荷包的事。
春杏当他默认了,低着头钻进帐幔,为他铺床:“世子,你知道枕头在哪儿吗,这里面少了个枕头。”
兰辞道:“耳房的柜子应当有。”
他转出去,发现柜子里的枕头久置不用,有些破损,不知是不是被老鼠咬坏。
“我去厢房找找。”
春杏应了一声,将藏在里面的枕头踢进床下。
兰辞刚一出去,她就赶紧将荷包拿出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