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凌云可不好糊弄,阴阳怪气地看着春杏:“幸会哦。”
第二天胡凌云让春杏假扮小厮,给他和卫朝新增加点气势,三个人进府衙等着。
小月自告奋勇去江边接常将军了。
马知府五十多岁,衣着朴素,人很温和,是三十年前在北朝中的进士,和两个刚刚登科的年轻人,聊起如今的科考:“胡进士的卷子,都已经传到这里来了……”
他赞不绝口:“才情抱负,前途无量啊!”
这话往日里胡凌云听着开心,如今他只关心自己还有几天的命,忍着心里的苦楚敷衍道:“谬赞谬赞……”
这时候,两个身穿锁子甲的带刀武官气势汹汹地进来。
胡凌云和卫朝新立刻站起来,一脸的阿谀奉承道:“哪位是常将军?”
那人一挥手:“我们将军在后面。”
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大笑:“瞎了你的狗眼吧?爷爷我在这儿呢!”
春杏一看,来人足有九尺高,银甲红袍,一身文武袖遮不住鼓鼓的腱子肉,站在小月身前,如同一堵高墙。
马知府见他来了,陪着笑道:“常将军来了!先喝杯热茶。”
常文忠接过侍女手里的茶一饮而尽,言简意赅道:“城墙必须重新修,还要筑堡,马大人,你那边能出钱出力吗?”
马知府一听,便为难道:“说到这筑堡修墙啊,咱们建康城墙不是在修吗?靡费巨大,需得将作监上书,向工部写申请文书,层层批阅,工程过审后,还要等户部批文,拨钱拨粮,此外,还需向兵部申请筑城兵,流程妥当,少说也要三五个月,方可开工……”
常将军高声道:”三五个月?老子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胡凌云道:“事态紧急,可否先从府衙公使钱里拨砖石钱,再请常将军拨兵,将北面的城墙先建起来?”
“胡大人,想法是好的。”马知府态度和蔼,不紧不慢:“但是公使钱,上半年的,都贴补在行宫修建上了,这才五月,已经所剩无几,我也难办呀。“
常将军冷笑道:“那这样!事急从权,我有个侄子在将作监,我喊他过来,请他先随咱们去浦县实地核算各类用料,顺便赶紧给工部递条子。”
他又对小月道:“白虞侯,你准备一下,速速回临安,将此地事态禀明兰世子,请世子帮忙在内廷走动,督促那帮文官尽快把钱批下来!”
小月应道:“好,那我先走了。”
将这些都安排好了,常将军眼珠子一转:“还有,我写封家书,马上送去给白虞候,让她带回去给世子。”
他目光逡巡,觉得胡凌云人还不错,留了份薄面,没使唤他。
“哦,就你吧。”他指着胡凌云身后的“小厮”春杏:“你拿纸笔来。”
春杏被他的气势镇住,乖乖照做,她动作麻利,很快备好纸笔。
常将军接过笔,发现自己提笔忘字,又将其还给春杏,点了点纸面:“丫头,我说,你写。”
他开口道:“嗯,义父……”
春杏震惊了一瞬,皱着脸,咬牙按他说的,写了“义父”两字。
常将军继续道:“浦县外无城堡,内无粮草,请批钱粮,十万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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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前两章修了一下,发现有个情节会挪到后面一点出现更合适,给大家带来麻烦了,辛苦大家重新看一眼[亲亲][亲亲][亲亲]
第48章 渐远
胡凌云没忍住笑了一声,春杏瞪他,刷刷落笔,将信写完了。
她去追小月,说明来意后,又叮嘱:“快去吧,别说是我写的啊。”
小月腹诽,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她又向小月询问,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本驻扎丢失的那一州一县的,是一位李姓将军。李将军对马知府较为乖顺,二人相识多年,对常文忠时常排挤打压。这次犬戎进犯来势汹汹,李将军命丧樵州,常文忠是个暴躁脾气,这便扬眉吐气地来拿乔了。
春杏送完小月回来,还在担心常将军把事情安排完了,会落马知府面子。好在一进门,就听见胡凌云在打圆场。
“常将军这安排好啊,替马大人解了燃眉之急,”胡凌云义正言辞道:“工部的申请文书,我和朝新可以去帮常将军的侄儿一起写。”
“不过这事,不置可否劳驾马大人,开金口向杨参政提一句,”他给马知府倒了杯茶:“筑堡之事功在千古,或许杨大人一松口,在浦县建座大城,到时候城池固若金汤,常将军守城易如反掌。咱们几个下面的人,也能跟着附个名儿在后面。”
这事成了是马知府的功劳,没成也不会显得他被孤立在局外。
花花轿子众人抬,不分别人一口肉吃,别人就会打翻你的汤碗。
常将军闻言有些心动,看着马知府。
马知府见有台阶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凌云说得是,容我斟酌一番。”
衙役这时候进来道:“马大人,将作监右校令常珏求见。”
马知府抬手,常珏便抱着文书图纸等物,匆匆进来了。
他也是个上道的,大致猜得到情况,先恭恭敬敬地询问了马知府一番,等马知府主动开口让他去浦县,他才主动承担起这个任务,末了还道:“多谢马大人给小常这个历练的机会。”
胡凌云来前,便已经打听清楚。
他知道这常珏是六年前的同进士出身,自入仕以来,一直在将作监从事筑城修路事宜,为人谦虚谨慎,是位非常有经验的基层官员。
今日见他又懂礼数、知进退,对马知府的问题也答得从容不迫,便觉得浦县筑城一事十拿九稳,自己救命有望。
春杏显然也是与他想法一致。
几人商定好了出发的时间,常珏便对春杏笑道:“也是巧了。”
胡凌云:“?”
春杏将赁宅一事告诉胡凌云,又对常珏道:“我兄长初来乍到,具体事务上手难免需要时间,还请常大人海涵。”
常珏道:“无妨,我今日带了几本书来,胡大人和卫大人有底子在,看了多有裨益。”
春杏将书接过来,上书四个大字“营造法式”,翻开里面,文字和配图边的空白处,都是密密麻麻字迹秀丽的批注。
胡凌云斜眼看着春杏眼中的赞许,道:“多谢常大人了。”
三人挥别常珏回了宅子,卫朝新抱怨道:“这马知府也太过分了,什么用没有,只会推卸。”
胡凌云摇头:“马知府其实也不容易。照理说,他还应当兼任沿江制置使,乃至江东安抚使一职的,这样钱粮兵一手抓,关键时刻才好办事。可惜没有。钱吧,有是有,但也不多,舍不得也正常。常文忠是个兵痞丘八,是邱将军老下属,有派系有山头x,马知府镇不住他,自然会更亲近李将军。”
春杏不解:“为什么不让他兼任?”
卫朝新指指头顶:“上头没人,自己又无根基呗。若是兼任,便是实至名归的封疆大吏,非官家亲信之人不可。”
他摊手:“不然我和你哥,怎么不在馆阁里做清贵文臣,做六部给事中,或是去南方富庶之地。要被挤过来做短命鬼?”
胡凌云怕春杏难过,安慰她道:“别听他瞎说,这是安排有志之人到边疆大展宏图,让我去国子监,我还不乐意呢,没意思。”
晚上胡凌云收拾东西,春杏倒在小榻上:“哥,你把我的东西,也收拾收拾呗。”
胡凌云拒绝了:“你也要去浦县吗?坐船过江就够你喝一壶的。”
春杏道:“我就是不想闲下来。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
“你知道我在临安,大部分时候,是怎么想自己的吗?”她看着外面,故作可怜样儿:“我觉得祝鸣漪就是个废物。”
胡凌云心里难受,把春杏的包裹布翻出来:“行了别说了,你不就是不想自己收拾吗。我给你收拾好。到时候累得哭着要回家,可没人理你。”
翌日三人过江去往浦县,胡凌云先去县衙了,春杏便与卫朝新和常珏查看城墙。
浦县与被打掉的那一州一县之间,隔着绵延的矮山,矮上乌压压都是常文忠的驻军。翻过了山头再走十几里,就是浦县老城墙。
“城墙无瓮城,无马面,女墙损毁严重,西面南面城墙还有多处毁坏。”
常珏道:“要修的地方不少,我争取这几日测好数据,将各类用料用量估算出来,就可以替马知府拟文书了。”
春杏知道这件事是争分夺秒的,便自告奋勇道:“我账目算得很好,可以承担一部分估算和核对的活儿。”
卫朝新也道:“我跟官差们一起去测数据吧。”
胡凌云从前厅处理了积压的讼案,回到书房时,已经快天亮了。书房里,一群人累得横七竖八。
春杏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男装对襟薄袄,就趴在算盘和一叠纸上睡着了。
胡凌云把外衫给她披上,白日里他不敢看她,他知道妹子要强,一个心疼的眼神就能剐了她的心。
现在坐下来看,他发现春杏瘦得都脱相了。
他听林娘子说,她总是做噩梦,有时候夜里林娘子起夜,还看见她坐在外面发呆。
或许春杏说得对,现在她需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往后一段时日,春杏便留下来了,将作监的人都知道她是胡县令的妹子,待她礼貌尊重。
她有核算的活就干,没活就去府衙的后院清点杂役和仓库,盯着伙房的一日三餐。还会专门让厨子做几个重油重盐的大荤菜色,她提着食盒送到常文忠和卫朝新那里去。
这一来二去,常家叔侄和卫朝新都与胡家兄妹熟络起来。
卫朝新是个没心眼的书呆子,和胡凌云一样只把春杏当亲兄弟使。常珏却慢慢开始对春杏多些关照。春杏多数都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有一次忙完回去歇下了,常珏还敲了府衙住所的小门。
胡凌云以为他有什么事,结果看见他提着一篮子狸猫崽子:“做所工匠养的老狸奴,生的猫崽子断奶了。一个比一个能吃,快养不起了,想问问胡大人要不要。”
春杏还没睡,胡凌云感觉人家不是问他要不要,是想问他妹子要不要。
他于是把人喊出来。
春杏看着常珏篮子里的狸奴,最好看的两只,一只满身斑纹,被提着后颈,小老虎似的张牙舞爪地妄图反击。
另一只是橘色的,乖顺可爱,提起来呆头呆脑,东张西望。
春杏想了想:“常大人,花的这只,给我养养看吧?”
常珏笑道:“胡娘子喜欢凶的?”
春杏把猫崽子踹怀里:“听说凶猫能抓老鼠。”
小狸猫毫不留情的回过身,把她胸前的衣带抓勾线了,她将狸猫提起来,带着恐吓空“哈”了一声,小家伙立刻老实了。
春杏提着小狸奴,忙得蜜蜂似的,给她找了个竹篮子做窝,还往里面垫碎布。
他冷不丁道:“常珏是不是喜欢你啊。”
春杏手上没停:“有可能吧。”
胡凌云惊讶:“你看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