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从未给过她任何明确的回应,但春杏感觉得到,对于她的仰慕,他是十分受用的。
有求于他,她不想激怒他,模棱两可道:“感情上的事,不会影响我的重大抉择。”
她尽量有理有据:“鹤林,你不也是如此吗?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问题吗,倘若当时祝知微是将军府千金,你会娶她吗,你默认了。今天我想把当初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也算对你的交代。”
“去年的这个时候,为了给小妹治病,我本来打算进城找一户人家当女使,没想到祝家姨娘找到我,说做千金也是一样能赚钱的。”她慢慢道:“只是没想到,做千金有做千金的责任,祝家诸人各自心怀鬼胎,我的身份依附崔贵妃,她为我们牵线,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抬头看他:“我的确因为你阴差阳错救了小妹,对你心怀情愫,但即便当时不是你,我也会嫁。所以我离开临安,也与感情无关,于我那是最好的选择。”
“你终究是要回到临安做官的,”她道:“而我会留在这里,学一门手艺,努力自给自足,粗茶淡饭,麻布荆钗。我不会像从前那么聪明漂亮了,我配不上你。对你,我于情于理都是亏欠的,如果你对我有什么要求,除了回到临安,我都尽量满足你。”
兰辞没有插嘴,安然听她说完,才终于抬起头问道:“所以是你在临安过得不好,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对吗?”
春杏与他对视,慢慢点头:“是。”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接纳和平静。
一起都结束了,她想。
本以为会如释重负,她还是不禁感觉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兰辞听了她这一番话,郁结至今的气消解了些许,选择更好的生活并没有错,他向来知道她是如此。
来前,她特意换下作所那件青灰色短衫,穿的是一件崭新的灰白色的长衫。
她算是很重视与他的见面了。
他即便低着头,也可以看到她领口一截雪白的脖子,玲珑而较之从前丰腴的身段,微微隆起的小腹,江风吹来,散发出一阵淡淡的皂角馨香。
这些时日那么难熬,她和他们的孩子,终于又在他面前了。
其他的,容许他徐徐图之吧。
“好,我答应你,暂时不让林娘子知道我们成过亲。”
春杏赶紧站起来,拱手行了大礼:“谢谢你。”
见她要走,兰辞忽然道:“胡春杏。”
春杏还不习惯被他叫这个名字,仰起脸看他。
“你走那天,是我生辰。”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我已经让厨娘熬好高汤,等我回来,她们就会告诉你,下一碗长寿面给我。”
他冷冷地道:“这是你欠我的,我会慢慢讨回来。”
这句话好像一根刺,扎在春杏心里。
所谓怨偶,大抵如此。
就算真心喜欢过,就算一直小心翼翼,也会因爱生恨,终至分道扬镳。
她扎着这根刺,心情郁闷地先在回去的路上去了一趟作所,想着下午不去了,拿着图纸回来自学,又路过集市,去买了两条胖乎乎的大鲈鱼,提了兜鸡头米和菱角,最后又买了水芹和一整只盐水鸭。
她到家时,林娘子见她提着这么多东西,为难道:“刚才有两个厨娘过来,做得都是地道的汴梁菜,太香了。”
春杏提着鲈鱼,进去一看,果然是把太平楼的厨子带来了。
两个厨娘应当是统一过话术,都心照不宣叫她二娘子。
她正在纠结怎么解释,胡凌云悠然道:“没事没事,请来做一餐,不贵,晚上大家吃好就成。”
春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锅胡凌云替她背了。
他悄声道:“兰世子来浦县了?”
春杏无奈点头。
胡凌云道:“那婚事……”
春杏“嘘”道:“等他回临安再说,你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胡凌云思忖道:“听马知府提过一嘴,个人猜测是借着抓细作的名义,监督各路地方长官撰写贺表,以表效忠。若不听话,就地格杀。”
天蒙蒙灰时,卫朝新和常珏就过来了,常珏惋惜道:“本来还请了我叔父和他爱妾的,他让人传信来,说今日走不开。”
林娘子一看只剩下年轻人了,就也找借口出去:“你们玩儿,小妹闹着要看江景,我先带她吃了出去。”
春杏也没阻止,先给她们盛好了吃饱,让林娘子带着小妹出去玩了。
等人一走,后院里只剩下他们几个,卫朝新道:“昨天不是说,有喜事要和我们宣布吗?可以宣布了吧,我都好奇一整天了。”
春杏和常珏交换了眼神,刚要将准备好的说辞讲出来:“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没等她说完,小院旁的小门传来敲门声,常珏以为是林娘子落下什么,主动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他一愣,随即笑道:“抱歉,郎君走错了?”
春杏毛骨悚然地站起来,她发不出声音,浑身都出了层冷汗。
胡凌云翘起二郎腿,脖子伸得老长。
星目剑眉,雪领玄衣,兰鹤林扶着挂在腰胯间的手刀,抬腿缓缓走进来,道:“有什么喜事,也说给我听听?”
-----------------------
作者有话说:杏儿宝宝没有怀,丰腴了是因为日子太舒心,好吃好睡胖了一丢丢。
第52章 小猫
常珏微微错身,目光在二人面上扫过,旋即猜出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春杏嘴唇煽动,紧张道:“你,你怎么来了?”
兰辞没有回答,施施然走进来,安然自得在春杏一侧落座,从骡成一叠的干净碗筷中自取了一套:“某无住处,想请胡大人收留一晚。”
胡凌云立刻道:“没问题,阿婆,把前院那间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兰大人住。”
卫朝新好奇道:“好漂亮的郎君,是凌云和二娘子的朋友吗?敢问何处高就?”
兰辞抱拳道:“卫主簿吧?幸会,在下就任马军司。”
三衙之内,多勋贵子弟荫托闲置。常珏抬眼看了看对方。
卫朝新以为是胡家兄妹同他提起过自己,也没有多惊讶,一听是武官,连忙向他打听:“朝廷可是要往浦县增兵?我这樵州主簿完全是个光杆司令,不知何时才能赴任。”
兰辞笑了笑:“抱歉,这件事明后两日马知府便会传信,我还不能说。”
卫朝新表示理解:“也是也是,兰大人莫怪,是我关心则乱了。”
他说罢想起被打断的话头:“对了,春杏妹妹,刚才你说的喜事是什么来着?”
春杏不安地动了动,常珏在袖子的遮掩下,按了按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兰辞的角度看不到,胡凌云却看得到,他冷汗直冒,催促春杏道:“是啊,什么喜事?”
春杏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道:“就是……这一个多月来,戴师傅说我算科学得很好,再学一段时日,就可以教我制图了。”
话音刚落,胡凌云头一个鼓掌。
兰辞观她慌乱的神色,觉得此事不会这样简单。
但她现在这么说了,姑且不同她计较。
春杏见他脸色稍缓,担心他再说出什么来,连忙招呼道:“伙房还有清蒸鲈鱼,我去端来。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同厨娘说。”
卫朝新胳膊一伸:“二娘子,我看到你买水芹了,蔫了可惜了。”
兰辞幽幽道:“我想吃面。”
春杏顿了顿:“……好,记住了。”
她刚捧着食盘出去,卫朝新便与胡凌云开怀畅饮。
常珏则欠身越过中间的空位,扶着酒杯给兰辞斟酒,
便含笑开口:“我听闻二娘子说,她在临安曾与人成婚过。”
兰辞掀起眼皮看他。
常珏今年二十九岁,他十六岁娶妻,十九岁入仕那年妻子亡故。宦海沉浮近十载,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叔父。从初入仕途的豪情壮志,失意挣扎,到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对待大多数人生起伏。
人无完人,x从知道春杏成过婚那日起,他就对今日境况有了预期,也早已衡量清楚他在这场较量中的筹码。
在他眼里,兰辞虽说情绪克制,性格隐忍,又有久居上位者的从容持重。但他实在是太年轻了。
譬如现在,常珏一眼就能看穿,他和春杏的关系。
一个分开几月不见踪迹,又身份悬殊的前夫,对身为女子的春杏而言,早已是翻过去的一页了。
她在这几个月里,从泥泞和苦楚中走出来,找到了更为舒适的生活和亲友圈,这种舒适让她已经有了惰性。她不会再向往繁华的都市和奢靡的贵族生活。
但这位身份悬殊的前夫,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还以为与春杏只是闹别扭。甚至觉得她会站在原地,殷切万分地等他来找她再续前缘。
他神色温驯,似乎只是打探消息:“不过后来又分开了?兰将军可听过。”
兰辞没碰那杯酒:“我当常大人是磊落君子呢,也爱论女儿家私事当下酒菜。”
常珏摇头,面目诚挚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想确认,那人是不是兰将军。”
兰辞知道对方在挖坑等他跳,但一时摸不准,便回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常珏道:“是便对了。小郎君谪仙之姿,的确惹人春情。我只是好奇,贵戚佳人,缘何走散?”
“常大人是不是会错了什么意,”兰辞淡淡道:“我和春杏,不会分开。”
他觉得可笑,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觊觎春杏。
他今日来只是露个脸。倘使见什么人,都要真刀真枪地闹出血光之灾,有失他与春杏三媒六聘合法夫妻的身份。
春杏端着一大碗阳春面回来,兰辞人已经走了。
只这一会儿功夫,卫朝新已经喝得东倒西歪。胡凌云扶着膝盖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常珏正捧着碗,神色无异地进食:“二娘子,快来吃吧,菜都凉了。”
春杏将人卫朝新扶起来,给他喂了些酸梅汤,自己便坐在一旁大口扒饭。
常珏吃得差不多了,又夹了些新上的炒水芹给春杏。
春杏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