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一笔一画,慢慢在她手心上写完他名。
写完后,下巴压到她肩颈处,不满:“知晓了么?”
她缓缓摇了摇头,僵了一下,又立马点点头。
气得发笑,但也没法子,恨恨拉过她手,又写了许多遍。
直到她总算记下这个她没见过的字,能自个儿在他手心里慢慢写一遍了。
妆镜无声,静静映着。
写得一笔一画都准确无误了,才总算过了这坎,郦兰心几乎是大松一口气。
但事儿还没完,身后人又幽幽沉沉贴着她耳朵:“你既然知道孤名了,那就不许再叫孤殿下。”
虽然他听过无数人如此唤他,早成了骨子里的习惯,但外人是外人,她是他的妇人,怎么能和旁的人叫的一样。
“那,叫什么?”郦兰心怕他喜怒无常,低声问。
不让叫殿下,还告诉了她他的真名,难不成,还真让她叫回他“阿敬”么。
“……寻常妇人,是如何唤自己夫君的?”他默了一瞬,微勾唇,好心给她提示。
然而她下意识抗拒,赧然:“什么夫君……”
她和他无媒无聘,他怎么就是她的夫了。
“你说什么。”威逼转瞬即至。
郦兰心瞬间寒毛直立,抿紧唇不说话,垂下眼状若思考。
而她确实也在想。
妇人,称呼自己的夫君?
在小山乡里,女人们管自家丈夫有很多种叫法,“我家那个死人”,“死鬼”、“窝囊废”、“脓包饭桶”、“杀千刀的”……
后来到了京城,世家府邸里的叫法,就很不一样了,也规矩得多。
婆母管公爹叫“老爷”,大嫂在正式场合,管大哥叫“大爷”,私下叫“阿湛”。
她刚入京时被教规矩,管许渝叫“二爷”,后来,就一直叫二爷。
那,
郦兰心犹疑了一会儿,尝试着开口:“爷……”
“敢叫爷你就死定了。”耳边声音冰冷携着戾气。
郦兰心立马把嘴巴闭得紧紧的,面上全是不知所措。
宗懔恼闷泄了口气,眉心压紧。
他要是想听人叫“爷”,用得着她?!
“再想。”恨沉声,“想不出来,孤就在这办了你。 ”
这话一抛下来,郦兰心猛地睁大眼,手指都绞到一处去了,倒抽一口凉气。
抬眼看向对面妆镜,身后人阴沉脸色丝毫不是作假。
……她又想哭了。
这人不但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还极其喜欢为难人。
他分明不是她夫君,非要她叫个什么夫君称呼。
她管她自己的真夫君都是叫爷的,她还能想出什么新称呼来,她倒是有旧存货呢,她能叫他死鬼,叫他王八蛋,叫他天杀的,他肯吗。
再说了,她怎么知道他想听什么,待会儿她想出个别的,他不满意,不照样要在这儿弄她。
没王法就算了,天理也没有,他就作弄她吧,反正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从来也没得选。
青着脸,憋了又憋,终于眼尾滑了泪,忿忿闷声:“我想不出来。”
索性一松身,一抬首,一副引颈待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然看见她这样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的模样,后头那人竟然没发怒。
没有先前的阴鸷戾气,也没有暴怒狂躁,反而,低低笑了。
恍惚,是那个不存在的林敬在笑。
郦兰心倏地睁开眼睛,猛转首,抬头,眸中不及防映入一张许久未见的笑面。
熟悉的俊美,不陌生的温暖。
笑容的主人有些意坏,常常逗着她玩,但从来全心全意看着她,无时无刻不顾着她。
霎然间愣了神,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涩。
然忽地,目光锁到他左脸上未消尽的红痕,呼吸一抖,如梦初醒。
宗懔低头瞧她愣愣似乎是不敢置信的样子,笑意更深,贴近她:“想不出来,孤帮你想一个。”
说出来像是他染了什么魔怔。
可是,他确实极喜爱她朝他发怒、抑或耍小脾气的样子。
她打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打就打了。
在西北的时候,帐下好些将领,聊起来都说谁家里不打架,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妇人打丈夫,天经地义。
前提是,这怒气不能是为了旁人。
郦兰心不想理他,偏开眼睛,嘴巴应和:“……什么?”
“你就叫我……”他亲她软颊,“敬郎。”
一瞬间,郦兰心整个人都如泥塑木雕,僵住了。
艰难扭回头,不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是肯定的。
“什,什么……?”她口干舌涩,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能出问题了。
宗懔狭眸眯起,眉宇霎时黑沉:“怎么?”
“你想不出来,孤帮你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冷声。
郦兰心此时是手也颤,眼也颤,心也颤,臊红不知从哪儿点起,须臾遍了满面。
什么,什么敬郎。
她才不要这么叫他——
“你要是不肯,叫爷也成,”他笑里夹着刀,藏着毒,“不过,叫爷有叫爷的规矩,你可想清楚了。”
说着,握她一侧肩头的掌倏移向下几分,不必垂首便能寻准薄软丝缎之下每一寸,指腹扪合一处。
可惜她未曾怀上皇儿,否则殷菽挤变时,应有数点露珠悬。
骤然袭来的惊慌,她纤手下意识便攥住他腕。
只几个瞬间,气都不匀了。
“别,别……”泫然欲泣,挣着,“放开,快放开……”
然这般求饶毫无作用,下手的人半点毫不怜悯,愈发肆狠。
丝遮绸摆轻堆,腿膝皮肉便有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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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是不肯就这么屈服的,咬着牙,顶死了不肯就范。
呜咽着埋进他怀里,足上软底云鞋都快蹬掉。
最终还是没能抗住,松了线:“敬郎!敬郎!”
莺啭燕啼,后一瞬,目白半露,浙机流转走盘珠。
似是满意极了她的那声“敬郎”,他心满意足,勾她唇涎舌津。
“兰娘。”低黏。
抽了手,抱着她调了个方向,扶着她的脸蛋,对准偏殿另一侧。
那边静立了足八个紫檀云龙游凤浮雕大顶箱柜。
“你先前都不知道,我早便为你置办了衣裙首饰,都是给你的,府里库房还有许多,我叫他们全都造了册。”缱绻温声。
那声称呼像是道咒,轻易就能让他变个人,从阴鸷暴戾,变得情深脉脉。
但是她现下还不清醒,余留的滋味让她还在恍着神魂。
只听着,不时,轻呜嗯一下。
她的眼睛也不大好,现下又朦胧着,看那八个巨大的顶箱柜,就像看见八根梁柱直直顶在那。
宗懔锁紧她身,提着她耳朵:“从前你都不曾穿过什么好衣裳,不过不打紧,我这都给你备下了,什么样的都有。”
“只要你想,你可以不用再穿以前那种衣服,我还给你置备了一库的首饰,都是最好的,你高不高兴?兰娘?姊姊?”
最后两个字,乍然,唤回她软飘出去的神智。
郦兰心身一颤,眼珠不再一片黑茫,而是又恢复了微微光亮。
且意识到方才所发生的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又转眼,看着原处那八个紫檀大柜,耳边听着身后那人带着希冀,甚至可以放大些说为“邀功”的话语。
没有热血沸腾,也没有倏然感动。
她唯一感受到的,只有寒凉。
顶箱柜她不是没用过,但面前这八个,奢华浮夸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那柜上光是浮刻都繁复至极,而,足足八个,每一个的纹饰,都不重样。
仅仅是用来给她装衣裙。
且身后这人说,库房里还有,这里只是一小部分。
他带她来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在她耳边说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只会在这里呆上半月而已,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