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说何诚吧,今日那蛮夫还未曾从大营回来,等他回来了,看见主子脸上的痕迹,不磕头撞柱吐血大闹一场才怪了。
郦夫人毕竟是后宅之人,跟了殿下那就是殿下的妇人,何诚虽蛮,却也知道为臣之道,到时候首当其冲的还不是他姜胡宝?!
此时此刻他真想爬到那郦夫人的跟前问问,到底是哪里来的胆量和勇气,屡屡犯他们殿下的禁也就算了,先前似乎就和殿下动过拳脚,今天可好了,直接把他们殿下打得脸上不能见人!
明明看着是个温柔好性的妇人啊,还颇谨慎忍耐,侍女们一跪一哭就妥协的人,怎么偏偏对上他们殿下,就敢直接玩儿起武斗了?
这胆子到底是大,还是小啊?
怎么就敢动这个手的呢?姜胡宝越想越绝望,抖如筛糠。
他们殿下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这一回,恐怕真要雷霆大怒了——
“狗奴才,喊什么?”头顶,传下沉哑低声。
声音里,显而易见的,没有怒气。
姜胡宝抖得越发密集的瘦躯,猛地一顿。
下一刻,兀地抬起头,满面有惊疑错愕:“殿……”
口中刚要说出话,又倏地止住,因着眼睛里映出主子正侧望里间。
里间与外头的隔断有三道,一座八扇屏风,一道珠帘,一道纱帘,从外头看,是看不清里头的,只隐隐见得到最深处华重檀木拔步床的边角。
姜胡宝自然知道此刻里间是谁,他惊愕无比的,是方才短短六字透出的意思。
……分明,是怕高声吓着里头的人。
这……
宗懔收回眼,冷冷盯着下首的奴才:“去拿太医院复愈面容的膏药来,你一人去,让禁卫把外头清干净,再让人传轿辇来,遮严实了。要是今天的事,传扬了出去,你这条命,就不用要了。”
姜胡宝瞳仁紧缩,浑身重重一凛:“是!”
宗懔默了片刻,朝里间再瞥了一回,绷紧下颌:“明日,你陪着夫人出府,去一趟青萝巷。”
“什……殿下?”听见出府、青萝巷几个字,姜胡宝登时大惊,全然不敢确定。
宗懔眉心拧起,眯起眼冷睨下首之人,不语。
姜胡宝瞬间俯下身:“奴才明白!”
“滚出去。”漠然站起身,转步向里间。
须臾,细碎杂声响起。
丝绸棉布各种料子的摩擦声,紧接着是低低黏音,像是说话,又好似不是。
朦朦胧胧的,绸缪缱绻。
姜胡宝瞬间睁大眼,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收到令旨后,自当立刻冲出去速办,但控制不住地,还是在转身的间隙,悄悄朝里间投去震惊而敬佩的一眼。
屋门复又开闭,姜胡宝站在屋外,朝院子外走去,恍然像是做梦,脚下打着飘。
刚一跨出院门,先前的小黄门去而复返,后头,能看见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
小黄门疾步上来:“小姜总管,太医已经到了!小姜……”
兀地顿住,挠着头疑惑看着面前不知为何怔怔发着愣、像是没了魂的上官。
“小,小姜总管?”愈发惊疑,朝院里头来回看,“是,是里头……”
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莫非,闹出人命了?!
姜胡宝身一震,倏回过神来,瞪着眼:“不该你问的瞎打听什么?!脑袋不要了?!”
斥完以后,又凑近过去,压低声:“记着!以后郦夫人的事,那就是大事,要事!旁的咱家暂且不说,只一条,别问,别打听,私下不许议论,不许说,伺候好就行!最要紧的是,千万不能得罪这位夫人,只来软的,不能来硬的!”
“把话都记牢了,回去也告诉你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们!”
小黄门疯狂点着脑袋。
姜胡宝忿忿转回头,而后立刻开始传唤禁卫,按令旨行事清场。
头顶上的太阳正烈,照下来,忽地一瞬,他的汗又多了许多。
此时此刻,他方才想起来,
先前,他好像,拿青萝巷两个丫头,威胁过那位郦夫人?
偏偏明天,他还正好得陪着去青萝巷?
姜胡宝身子猛地一晃,又被身旁的小黄门撑住。
“小姜管事,小姜管事?您怎么了?”
姜胡宝头晕脑胀,只觉得自个儿立马要厥过去。
腿一软,晃晃跌坐在门槛边。
第八十七章 松上一松
销金帐挂上两侧银钩, 檀榻上狼藉混乱,芙蓉褥温玉枕遭了一场蹂躏,零七八落搅成一团。
襦裙的外披已经皱得瞧不出原样, 不知何时还多了数处扯撕痕迹,没法再穿上身了。
款坐在榻上的妇人只着薄丝齐胸裙, 长发尽数披散下来, 覆住无遮的雪腻肩臂, 此时背对着外间, 纤手执梳,缓缓理着发。
她动作极慢,瞧得出身上没什么力气,姿慵态媚,似有若无的恹恹。
太监尖细的应答声过后, 没多久,她便感知到,重新穿戴好衣袍去了外间的人复又回来了。
就算是走在铺地的软毯上,脚步声也不能全然隐匿,更别提掀开珠帘时,珠子的碰撞声,且他根本不欲隐藏。
屋子就这么大, 只几个呼吸,熟悉躯体带着的灼温靠近她的背。
站定,不动。
郦兰心不紧不慢放了手里的梳, 一手撑着褥,半回身,眉梢间风情月意一时难以抹净,朦胧懒漾。
柔水秋波不出意料撞进男人沉冷狭眸中, 一软,一硬,一温,一寒。
眼为心苗,纵然此时她坐在榻上,而他站在榻前,身体不曾接触哪怕半寸,然端是眉眼官司,已足够将方褪去不久的磨魂蚀骨滋味勾回。
分明是幻觉,但鼻尖好似真的又嗅到淡绵熏香里的耻腥味。
裹腹已经重新穿好了,小裈还在她手边不远处,孤零零蹂乱躺着。
闻过便知,上头有妇人肤rou溢出的软酥柔息。
终究是耐不住的人先伸出手,大掌掌心布满糙茧砺迹,摊开,引着榻上的人把手放进来。
然她却没如他的意,将身一撑起,反身跪在褥上,雪酥白腻的软臂顷刻环住他脖颈。
殷唇深吻他痕迹未消的颊侧,又咬含过他薄唇,而后把脑袋埋进他的颈侧。
容面缓贴着他脖侧摩挲,叹息似有若无,抱得愈发紧,身子全然贴入他怀里,像是在奖励方才他在外头兑现了对她的承诺。
紧接,屋门快速开闭声响起。
宗懔微眯着眼,环扶住她身,掌下是薄丝裙衫。
缓而重捺按,处处云团般绵,面上浮着冷笑:“就这么高兴。”
郦兰心闭着眼,低低:“嗯。”
“今日,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过么?”他面色冰冷,沉声,“掌掴当朝储君,诛你满门都不为过。”
“哦。”依旧柔淡轻声。
完全不惧。
他的声音霎时厉了两分:“若非孤保住你,你此刻,已经天牢里等着受刑了。”
“且你犯的大罪岂止这一条?你胆子倒是真大起来了,敢拿你和那个死人的事……”
郦兰心听到一半已经睁开了眼。
不等他说完,从他颈侧抬起头,贴近他耳畔:“阿敬。”
两个字自檀口吐出来不过一瞬,但她清晰感觉到环在她腰间的长臂猛然收紧,被她抱住的身躯也立时僵硬。
她的眼睛深处未曾有太多波澜,声音却如往日般温柔,又唤了一遍:“阿敬。”
唤罢,抬起头,和他面对着面。
果不其然,他错愕、无措、凝固的面容映入眼中。
恍惚,她还是他的“姊姊”,而他还是那个“林敬”。
郦兰心学着他平日,用额头抵住他的,厮磨着,低声:“殿下,你让我叫你敬郎,可我更喜欢阿敬。”
宗懔愣着,眉缓缓蹙紧。
郦兰心复又环紧他脖颈,脑袋移开,落在他肩上,缓缓说道:
“阿敬,我知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已经不可能回到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了,既然上天注定,我和你有一场缘分,那,我也愿意接受。”
话落,腰间的力道几乎要将她勒进他身体里,耳边呼吸愈重。
郦兰心闭眼忍耐着,接着说:“往后十几日,我也不想一直这样抵触抗衡,我累了,我退一退,你也松一松,你也舒心些,我也不那么难受,难道不好吗?”
“……什么叫,松一松?”他沉声问。
她便闷闷说:“就是,你不要总把我关在这里,也不要总说那些伤人的话,我知道,你嫌弃我嫁过人……”
话未曾说完,她肩头被猛地握住,扳起身,紧接对上一张蒙了怒气的脸。
“我何时嫌弃你嫁过人?!”宗懔怒喝。
她到底知不知道,何为嫌弃?
他要是嫌弃她,她还能一直活蹦乱跳到现在?!
郦兰心吓了一跳,紧皱着眉心:“你若不是嫌弃我嫁过人,那你为何总是提起前人?”
“我——”他欲怒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