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扶着坐在美人榻上,张贵妃伸出左手,由着银冬在指上涂着蔻丹,右手朝着青霜摆了摆,眼神却落在青文的身上。
“青文,你刚说坤宁宫要了什么去?”
青霜端着玫瑰清露上前跪在脚踏上给张贵妃润手,留在原地的青文回着话:“回娘娘的话,明日就是选宫的时候,奴婢去了掖庭,想着为妹妹求个好差事......”
张贵妃跋扈擅妒,待底下的人却一贯大方,青文的事压根就不算什么,偏只要沾着坤宁宫的消息,她就显得急躁躁的。
“那些小事就不用啰嗦了,你只说坤宁宫怎么了?”
“选宫在即,一听坤宁宫竟向掖庭直接点名要了个小宫女,奴婢好奇去看了人,却只瞧见......”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偏青文犹犹豫豫的叫张贵妃心烦。
“吞吞吐吐做什么,说清楚。”
青文垂着眼,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道:“瞧见那小宫女时,奴婢愣了许久,恍惚只觉竟是瞧见娘娘,瞧见娘娘初入宫时的几分风采。”
张贵妃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
“放肆!”
银冬和青霜一抖,随即跪在了一旁,没敢做声。
而青文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一面朝着自己的脸上扇着巴掌,一面认错。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放肆。”
“奴婢一时糊涂,胡言乱语冒犯了娘娘。”
“娘娘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到底是跟在身边伺候多年的人了,张贵妃深吸了口气,她强压着满心的恼气,脸色沉郁的道:“你真看清了她的模样?”
扪心自问,阿杼像不像张贵妃?
又不是一个爹娘生的,哪来的一模一样?
但咬紧牙关的青文没有随意松口。
反正她只知道都是一样的肤白赛雪,不,甚至因着阿杼更年轻,白绸似的更鲜亮。
而说那般模样的阿杼有几分张贵妃年轻时的风采......漂亮姑娘像自己年轻的时候,这话或许连张贵妃自己都不会否认。
更何况,坤宁宫从来都和年福宫不对付。
坤宁宫要做的事,年福宫只管搅合了准没错。
扇着巴掌的手停了,青文低着头:“娘娘,奴婢真的瞧清楚了她的模样。”
“正是瞧清楚了,这才忍不住连连追问起了孙掌事......”
“奴婢原本私心里想着,是不是明日让她先来年福宫,拜见过娘娘后您再做定夺,却不想,掌事说这是坤宁宫要的人,甚至连名册都早早的送去了内监定下了。”
张贵妃微微眯着眼,手指点在了桌上。
“竟还是皇后那个老妇指名要去的人?”
想想太液池里溺毙的芳苓,张贵妃冷笑了一声。
“才糟践了一个宫女还不够,又要再添一个作孽。”
因着王皇后往日里那般心高气傲的脾性和做派,张贵妃那是半点也没往王皇后会往宣沛帝身边送人侍奉这事上去想。
年福宫盯着坤宁宫盯得紧,又有祁王在朝堂努力,张贵妃和儿子一起使劲儿——
太子滑不留手的抓不住把柄,但睿王可就不同了,他满身筛子,想抓点错处一点都不费劲。
但不过区区几个宫女,还能让千尊玉贵的睿王赔命不成?
芳苓的死,王皇后压了下来,张贵妃也没捣乱瞎嚷嚷,毕竟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除了让圣上糟心,对睿王实质性的伤害却没有多少。
而想要有效果,那就得在关键的时候,足够多,足够轰动才有行。
不想王皇后那个下作的恶妇,却寻了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宫女!
光是想一想这烂事,张贵妃都气的浑身发抖的。
到底念着祁王的将来,张贵妃愣住压住一口气。
她强忍住恶心,从牙缝里挤出话。
“坤宁宫既要去了人,咱们宫里只做不知,可你们都给我盯紧了坤宁宫!”
张贵妃恨恨的道:“只要这次死了人......殷明瑧(睿王)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孽障,本宫早晚收拾了他!”
原来是给睿王备的人......跪着的青文顿时松了口气。
“对了,这宫女叫什么?”
听着张贵妃的问话,青文连忙道:“回娘娘,掖庭里的人都唤她阿杼。”
“阿杼。”
念叨了一声的张贵妃点点头,算是记下了这个不得好死的倒霉蛋。
但稍微一想这个事就浑身发毛,恶心的不行的张贵妃,又赶忙起身去了揽香殿,好一通擦洗。
......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皇后娘娘的大礼包即将发出,请陛下注意查收……
不过卯时,天色昏昏间掖庭内各院的灯烛却早早的亮了起来。
时辰还早,透着凉意的风吹不散众人的期许,混杂着无数紧张、期待反倒更叫人心头火热。
院中早有垂首而立的宫女静候。
其他年岁还小,指望不上这次选宫的小宫女们也忍不住扒着窗户看向院中。
宫女年满二十五岁离宫,这是宫里一贯的规矩,其中能晋封女官或是让主子开口留人的,少之又少。
每六年一次,掖庭里走出去的宫女看起来实在不少。
到底一起生活了这数年,临了,各院的嬷嬷们还忍不住多嘱咐了几句才带着人出了院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持着名册的孙嬷嬷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按例先点卯,也是整整齐齐,无一人缺漏。
除了孙嬷嬷,便是内监的几位副总管也来了。
原本内监只有三位总管的,一正二副。
大总管陈德禄占个名头,实际上很少有时间管宫里各处的杂事,一直侍奉在御前,一般只问问要紧事。
倒是其他两位副总管,里里外外管着宫里的许多差事。
但为着坤宁宫和年福宫的差事......内务监里原来争权夺利,斗的和乌眼鸡似的两位副总管,硬是松口又多添了个副总管的位置。
这不,多出来的总管眼下就派上了用场——二总管带着些宫人去御前,三总管带着去坤宁宫,四总管带了人去年福宫。
***
往坤宁宫去的路上,康公公就没少用余光打量阿杼,一面看,一面忍不住在心里轻叹可惜。
在这宫里,虽说能保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但到底,死人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这不,睿王不能人道的事尽管外头没人知道,但这位年纪轻轻的王爷犯脾性时,喜欢虐杀容貌出众宫女的事,内廷的总管们却心知肚明。
不仅知道,他们甚至还得配合着坤宁宫打马虎眼,不动声色的遮过去。
即便宫规里还有不得随意责罚、处置宫女的规矩。
但说穿了,宫女们不是从民间采买入宫的,就是罚没入宫的罪奴,她们如何比得上那些天潢贵胄的贵人?
命如草芥,头顶的贵人们拿来取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甚至即便这事敞开了说,让众人都知道,你又能如何呢?
不过叹几句死了的人红颜祸事,生的貌美就是罪过。
前不久那位睿王爷才起了兴致......死了一个芳苓。
如今坤宁宫又钦点了这般模样的宫女,康公公自然第一时间也往这事想。
毕竟王皇后实在心高气傲,又一贯自矜身份,谁能往她会亲自给宣沛帝身边送人侍奉这方面想?
康公公甚至还感慨着皇后娘娘一番苦心——费心寻摸出的这个小宫女,或许真能让睿王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消停些时日?
眼见前头快到坤宁宫了,心中不住揣测的康公公没忍住微微侧头看了眼阿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路上一队人行走,实在不方便施礼,因而阿杼只是恭顺的垂着眼,轻声道:“回公公的话,奴婢名唤阿杼。”
康公公点了点,倒是再没多说什么,只带着人往坤宁宫去。
***
今日中宫的请安早早散了。
高居上首的王皇后梳了扇形高髻,凤凰衔珠的凤冠后是红珊瑚的发簪,发髻左右皆是和合如意的金簪步摇、又有翠翘并金银宝钿点缀其中,一身牡丹穿凤的大袖衫,远远望之,便是通身的气派。
坤宁宫此番选宫添补了四个宫女,这会儿由念琴带着,一并进来叩见王皇后。
不必言语,王皇后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中间那个穿着青裙的宫女身上。
姜大姑娘早就死了,甚至一晃近十年过去,王皇后记忆里的模样都有些模糊。
但看着垂首而入的阿杼,记忆里那个模糊的人影恍惚清晰了起来——
像,真的像。
都是一样的可堪见红梅含雪,玉兰浮动,春光不掩,溶溶然轻叹。
王皇后的眼睛里压根就已经看不见其他的人了。
她只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比之当年更显青涩的身影,一步步的朝她走近,垂着头屈膝,跪在她脚下行了跪拜叩首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