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除了坐在上首的张贵妃,左右两侧还坐着几个妃嫔, 岚荷并不敢抬头左右看, 只用余光瞥见后, 就连忙跪下行了大礼。
“奴婢给各位娘娘请安, 娘娘如意吉祥, 长乐未央。”
张贵妃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心头竟是隐约叹了口气。
说岚荷长得十分像姜贵妃确实是“牵强附会”了。
但美人么, 你硬要挑,却总能挑出点影子来。
更何况岚荷这般年纪, 不正如当年的姜氏吗?
世人喜新厌旧总会本能的给自己找个借口。
按理阿杼得宠,张贵妃即便不使绊子就不错了, 何必替阿杼操那份闲心,但两人联手**宫中数年, 压着王皇后不得翻身。
这辈子,大约只有亲眼见着王皇后一命呜呼,驾鹤西去, 张贵妃才能放心了。
见岚荷一直低眉顺眼的老实候着, 张贵妃抬手免礼,不出意外的问起了在菏泽湖的事。
脸色还有些苍白岚荷垂着眼, 轻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等人一早就在菏泽湖里收集荷露又摘了些鲜莲蓬好取莲子。”
“后来又有艘青色的小舟下湖, 护卫的宫人不许奴婢等人惊扰贵人,等莲蓬摘的差不多了,奴婢等人便往岸边去了。”
“不想颠簸了一下,奴婢一时没站稳就落入了湖中, 呛水昏迷后,晕了过去,再醒来却是......却被救上了岸......”
“这倒是新鲜。”唐昭仪上下打量了岚荷一眼,讥讽的道:“本宫瞧你也不是什么金镶玉的宝贝,哪里就值当圣上亲身犯险?”
岚荷自是没有回嘴的份,只老实的听着。
听着唐昭仪的话,周昭仪用帕子轻轻掩了掩唇,她垂着眼,脸色没怎么变,心中却骤然阴沉沉的。
毕竟周昭仪要的是圣上对姜贵妃的偏宠。
圣上越是喜爱姜贵妃,姜贵妃才越是有用,一旦九皇子出事,姜贵妃越是痛不欲生的含恨而求,太子一系的人才越没有翻身的余地。
可现在忽然又多出个年轻貌美的“姜氏”,圣上“一见钟情”算怎么个事?
圣上有意垂怜,就姜贵妃那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占着圣心”,从来都不留半分余地的德行,还不得与圣上闹个“人仰马翻”?
她们圣上可不是个爱念旧情的主,一来二去的消磨了情分......便是姜贵妃跪死在御前又有什么用?
王皇后可是在坤宁宫一待就是十几年,寸步不得出,论狠心,这世上可没人能比的过皇帝。
盛妃瞧了瞧岚荷,知道圣上救的是个什么人后也没多话。
倒是贤妃惦记着六公主的婚事,仔细打量着岚荷,思忖着是不是该去劝一劝阿杼。
到底是宣沛帝救起的人,当着外人的面,张贵妃待岚荷的还算和气,甚至还让御医一会儿去给岚荷瞧瞧,免得年纪轻轻的落下病根。
结果打发了几人离开,张贵妃扭头就派人以裕和园内特设的小膳房做的“夏日限定”小点心,清甜爽口为由请了阿杼一同品尝。
*
便是张贵妃寻的借口,底下的人都不含糊,阿杼到裕和园的时候,殿内各式各样的点心琳琅就已经摆了一桌子。
配上莲子汤,有几道酥软可口的点心阿杼还当真喜欢。
可不等她再吃几口,张贵妃就直入正题了。
“阿杼,我刚刚传来了那个小宫女瞧了瞧......确实生的颇有些得意之处。”
虽说以色侍人实在是肤浅了些。
但若是岚荷生的样貌平平,或是不尽如人意,张贵妃只管厚厚的封赏一通,把人当个圣上仁德的“吉祥物”好生养起来就是了,不必这般左右衡量。
一听这话,阿杼抬头看了眼张贵妃,见她神情隐忧,阿杼放下了筷子。
也不知是不是宣沛帝这些年的偏宠,给了宫里人一种只要能入皇帝眼里就能轻而易举“宠冠六宫”的错觉。
明明这世上最难伺候的就是皇帝了。
多疑敏感又爱猜忌,控制欲出乎寻常的极端旺盛。
你犯了他的忌讳,他也不明说,只在心里一次一次的给你记着,记到最后就会毫不留情的清算。
说真的,阿杼如今已经贵为贵妃,又有两个孩子,就是皇帝宠幸其他妃嫔她不仅不会担心,甚至还会松口气。
毕竟用荣华富贵和两个孩子前程哄着自己的阿杼,真的很能忍。
她忍的了也忍得住。
只要皇帝在她身边一日,她就会全心全意的哄着皇帝一日。
但再能忍,阿杼也会怕自己哪一日会忍不住。
爱欲其生,恶欲其死——听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但当真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就知道有多恐怖了。
皇帝的喜怒爱憎让人垂涎又让人胆寒。
对阿杼来说,若是有谁当真能转移一下皇帝的注意力,让他们之间“降降温”其实也是好事。
而皇帝会不会贪其他的新鲜,阿杼不知道。
她只知道皇帝这些年私底下吃着药,这般吃了十数年......是绝对没有希望再生个其他的皇帝或者公主出来。
没有子嗣,就没有威胁的后劲。
“娘娘。”阿杼对着张贵妃展眉一笑。
“若是今日坐在嫔妾身前的,是坤宁宫的那位中宫娘娘,那嫔妾必定想方设法的挑唆她,为圣上“献美”。”
“可娘娘同嫔妾这么多年共处,这些年宫里的风风雨雨都一块走了过来,又一同压着坤宁宫......”
阿杼拿起筷子夹了块点心放在了张贵妃面前的碗中。
“嫔妾绝无欺瞒娘娘的心思。”
“娘娘只管当那小宫女是个“吉祥物”,好生寻个清闲差事养着便是,其他的不必再管。”
张贵妃看着阿杼从容镇定的神情,半晌摇着头笑了起来。
“你瞧瞧我们这些人——”
“便是圣上身边稍微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一惊一乍的。”
“只听闻个什么事都记在心里琢磨,恨不能翻来覆去琢磨个仔仔细细,真是......让妹妹见笑了。”
阿杼也笑着摇摇头,随后她又轻叹了一口气。
“圣上为救什么人落入菏泽湖哪里能算什么小事?”
“这宫里谁不是急着弄清楚,能让圣上不惜这般亲身涉险的人,到底是个来路?”
“说的难听点,便是条小狗崽得了圣上的青眼,宫里的人不都得捧着那条狗说好话吗?”
张贵妃一怔,随后哈哈的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点着头道:“妹妹说的极是。”
“若是那狗脖子上再挂着个什么御牌,那更是了不得......宫里人谁看谁不敬畏三分?”
“甚至这块牌子还会换来换去的......”
听着张贵妃的话,阿杼神色淡定的吃着点心,张贵妃擦去自己眼角笑出的眼泪。
殿内吹进了一阵风。
顺着风,张贵妃看向了窗边开的热烈灿烂的望归花,看着随风起舞的花叶,她轻声道:“这些花在这行宫都比在宫里开的好多了。”
阿杼抬头看了眼,随后点了点头:“这里宽敞,有山有水的地气好,自是比宫中开的好。”
张贵妃回过神看向了阿杼。
“阿杼,我想让瑁儿尽早启程了。”
张贵妃这话说的突然,阿杼微微愣了愣神。
她下意识的道:“娘娘,怎么这般突然?”
“这个时候外头酷热难耐,行路也不易,何必急在一时?”
张贵妃摇了摇头,她压低了声音:“每逢夏末秋至的时候,黄河大坝就是巡查的重中之重......朝中上下看的紧,老天庇佑,这几年也一直平安无事,无有水患之灾。”
“去岁巡查之人有几个是瑁儿的人......其他人回来了,却有个汤主薄不慎溺亡。”
“这事瑁儿仔细查来查去,最后查清确实是个意外,虽说圣上盯得紧,朝野上下也有些这么些朝臣看着呢,可我却总觉得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说出来也不怕妹妹笑话,在宫里这么多年,我一贯都爱信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让他趁早走吧。”
阿杼听得有些怔忪,但张贵妃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心意已定。
而当姜贵妃和张贵妃都不提岚荷,御前也压根就没什么消息的时候,这事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无人关心的小事。
不过区区一月的功夫,就没人再提及圣上救起了个什么小宫女的事了。
七月末,阿杼收到了第二封在外游学的九皇子和七公主寄回来的信,信上说他们已经到了大沽口。
知道报喜不报忧,反倒会让阿杼自己胡思乱想一通,七公主写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新奇见闻后,九皇子在信的末尾还提了嘴——他们一切都好,唯一遗憾的是老祭酒病了。
一行人会在大沽口多留几日,等老祭酒身子好了再启程。
阿杼看到这就下意识看向了宣沛帝。
宣沛帝摸了摸阿杼的头:“祭酒到底上了年纪,朕已经派了御医去了。”
阿杼点了点头,又反复看了几遍信,捧着信不肯撒手,宣沛帝见状便带着阿杼去了书房。
让陈公公寻了地图出来,宣沛帝给阿杼指了指地图上的地方。
“这就是大沽口。”
地图上沿着京城直到大沽口很是清楚,因着一行人一路乘船,所以旁侧还有条河岸,上面密密麻麻的标着小点。
“这是黄河河道。”
宣沛帝握着阿杼的手慢慢的摸着这条路。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实在难得。”
说着宣沛帝点了点了雁门关,“等走到这,他们就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