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殿外守着的侍卫不少,却没有一丝响动,伴着风的虫鸣声轻轻飘进内殿,声声催眠。
但本该陷入好梦的阿杼,这会儿却格外清醒的坐在被褥上,她搓着胳膊,眼神幽怨的望着重重拱帘后的龙榻。
含元殿内铺设的是青砖,但这青砖却是历经繁琐工艺特制的。
行之无声,断之无孔,质地坚实,敲击宛若金石之声......总而言之,睡在上头,即便是夏夜里都“嗖嗖”的透着寒气。
其他人都守在门外,只有阿杼有在这殿内守着的“殊荣”。
躺在这睡是别想睡了。
阿杼幽怨的眼神暗了暗——爬床这事吧,一回生,二回熟。
甭管小气的皇帝又是为着什么折腾她,总之今晚她要是不能睡,皇帝也别想睡!
很快,锦帐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而榻上安然闭着眼,好似已然熟睡的宣沛帝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帘子先被轻手轻脚的揭开,随后,绣着龙凤呈祥的被褥也被轻轻的掀开了一条缝,一个裹着香气格外柔软的身子,带着点月夜凉气钻了进来。
嗯,果然还是榻上舒服。
阿杼惬意的蹭了蹭枕头,随后准备睡觉。
结果刚闭上眼,就听身边传来声音——
“让朕瞧瞧,这是哪来的小蟊贼?”
“圣上。”阿杼连忙说道:“是阿杼,不是蟊贼。”
“阿杼?”
装吧装吧,你个小气鬼,阿杼一边心里嘀咕,一边坐起,凑过去扒拉着宣沛帝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是啊,圣上您好好摸摸,真的是阿杼,不是小蟊贼。”
宣沛帝当然知道是谁。
他摸着阿杼的脸,恨不能就在这没良心的厚脸皮上掐出一朵花来。
“哦~朕记得今夜里,阿杼不是该守夜吗?”
“回圣上的话,今晚上确实是该奴婢当值。”
应着声的阿杼顺势趴在宣沛帝的身上。
她的一只手搭在宣沛帝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胸膛上,像顺气似的慢慢抚着。
又柔声细语的道:“可外头离着圣上实在太远......又隔着帘子看不见圣上,奴婢心里惶惶的跳的飞快,实在安稳不下来。”
“像这么瞧见圣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香香软软的阿杼,连声调都像黄莺一样格外软乎乎的央着宣沛帝。
“圣上,今晚上让奴婢就这么守着您,好不好?”
你看......阿杼很有自知之明不是,是不是果然谁都睡不了了?
等两条胳膊都得软绵绵的搭在宣沛帝的肩侧,眼神迷离的吐着热气......嗯,阿杼又想滚到地砖上去凉快了。
但这次可是阿杼自己先爬上的床,至于下不下得去,自然不是由她说了算。
“你才出了汗,不能见风,且先忍忍。”腰被箍着动不了,阿杼也不挣扎,她软软的点点头,好好好,行行行,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那她现在总能好好睡觉了吧?
这会儿脊背后被一下下顺毛似的撸,动也动不了的阿杼也没管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姿势。
正当她凑合着闭着眼,昏昏然就要睡过去的时候,隐约就听见宣沛帝温柔的问话声。
“你之前在坤宁宫的时候,可曾见过太子或是睿王?”
谁?不知道,没见过,不认识。
阿杼都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总之宣沛帝很耐心的解释道:“六日前在含元殿,申时一刻你奉茶时见过......”
“嘿嘿。”只听阿杼笑了一声,随后嘟嘟囔囔的道:“话本子里的人“成精”了。” ???
阿杼之前瞧着,确实不像什么满腔倾慕的模样,但她说的这话,宣沛帝一时竟然不是很理解。
“圣上。”
睡也不让睡,被问烦了的阿杼软绵绵的央道:“您就这么抱着奴婢睡着好不好......”
宣沛帝顿了顿,轻轻的拍着阿杼,“睡吧。”
*
翌日,天还没亮,迷迷糊糊的阿杼就要习惯性的起身,宣沛帝眼睛都没睁开就伸手揽住人,抱在了怀里。
嗯,习以为常的阿杼偏头蹭了蹭,随后又睡了过去。
倒是看着时辰,进了内殿后就看见地上只丢着条空荡荡被褥的陈公公,着实松了口气。
好了,好了,既然阿杼姑娘不在这......陈公公看着不远处垂着锦帐的龙榻,这事八成算过去了。
要不说,御前第一总管陈公公都对着阿杼实在客气呢。
这不,把皇帝哄得高高兴兴,被折腾的像只蜷缩的猫一样睡着的阿杼,即便在这含元殿睡得昏天黑地,也不会有人来催她起身。
而被服侍着穿好缂丝十二章纹龙袍,束发戴冠的宣沛帝却看向了陈公公。
“话本子,是何物?”
这次轮到宣沛帝少见多怪了。
毕竟从小就恨不能被塞在框里规规矩矩活着的他,是真没听过这玩意儿,也压根就不需要这些东西解闷。
“回圣上。”
陈公公不愧是能稳坐“御前红人”宝座的能干人,他毫不迟疑的解释道:“就是写了些通俗故事,还有戏曲活着评书之类的底本。”
“民间倒是很流行。”
这样啊,宣沛帝点点头,随后道:“去寻些来。”说着宣沛帝朝着后殿看了一眼,又道:“不必刻意挑拣,就选些最通俗易懂,流传较广的来。”
“是。”
宣沛帝还没下朝,陈公公的这事就办妥了。
直到用过午膳,差了阿杼喝完药就去好好休息,宣沛帝坐在御桌前,神情淡定很是自然的翻开了话本子。
话本子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瞧个乐子,都不用怎么过脑子就能瞧明白。
宣沛帝看的很快,但越看,他眉头就蹙的愈发厉害。
这些个穷书生的白日梦,落在宣沛帝的眼里是什么?
就是蓄意教唆女子私奔,又企图借着岳丈的裙带在官场上横行无忌,渎职贪腐,不学无术却一意结党营私。
再看到连公主都自甘下嫁,还要上赶着做个劳什子的什么平妻时,宣沛帝直接将手里的话本子扔了出去。
“放肆!”
“不知所谓!”
霎时满殿的宫人都慌慌的跪下了。
看阿杼的模样,这些什么话本子她还看不少,只怕把脑子都要看坏了。
“往后宫中不许再出现这些东西!”
“文可见性,写这些混账荒唐言的糊涂东西一个都不许入朝为官。”
皇帝金口一开,底下人自然当要紧事来办。
好么,美美睡了一觉,睡醒的阿杼天都要塌了。
她在这宫里往后的日子,就指望这些故事解闷,现在连这点趣味都被剥夺了?
而坤宁宫、东宫和广阳宫也没好到哪去。
正是宣沛帝忽然下了旨意,让睿王择日出宫,迁入京中修好的王府。
自己的孩子生来体弱,又一直压着他不能人道消息,王皇后心中有愧,在不影响太子之位的时候,自是对睿王无比溺爱,十分关心。
因而听着这旨意的王皇后满脸的不解,“明年才是指婚的时候,如今怎么就忽然让瑧儿出宫迁府了?”
怕王皇后一时冲动,左右的花姑姑和念琴连忙劝道:“娘娘,如今睿王爷领了差事,也是该出宫入府的时候了。”
“是啊,娘娘,睿王爷年岁见长,马上都该大婚的时候了,若是还在宫里......仔细想来确有几分不妥。”
“......”
千说万说,到底睿王出宫后母子二人不如现在见面方便。
十天半月才能递牌子入宫一趟,仓促间就让王皇后接受,这不是割她的肉吗?
坐不住的王皇后直接奔着广阳宫去了。
东宫内,太子和睿王却暂且相顾无言。
毕竟这个时候忽然有了这么一道旨意......很难说,是不是有什么事左右了他们父皇的主意。
“皇兄,是她吗?”
话一出口,睿王都觉得自己这无端的揣测着实有些荒唐的可笑。
像阿杼之前和坤宁宫的瓜葛,太子和睿王也有所耳闻。
但查清阿杼的身份后,这事就成了无伤大雅的小波折,他们确实没放在心上。
“再看看,毕竟是侍奉在父皇身边的人。”太子沉声道:“若她一直做个御前奉茶的宫女也就罢了,若是......”
“若是她颇得父皇偏宠,明瑧,你便劝劝母后,即便不能收为己用,后宫中也不能再多一个“张贵妃”了。”
睿王没在这个时候顶刺,他认真的点点头,“好。”
为着一个还没影的妃嫔这般未雨绸缪,看起来实在有些小气。
但前朝和后宫、皇子和他们的母妃、同妃嫔身后的母家本就千丝万缕的牵扯在一起,轻易割舍不开。
你敢仗着自己什么太子和王爷的身份小觑一个宠妃,不把她放在眼里?
想想先帝爷和冯贵妃吧,血淋淋的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