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刻的阿杼兴奋之余,反倒对宣沛帝有了更深的恐惧——
那个坐在御座上模糊的阴影,是真的可以一言让人生,也可以一言定其死。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种事压根都没法勉强,阿杼都怕自己哪一日,糊弄不住宣沛帝了。
能早早离开含元殿,去其他的宫室稍微躲一躲,现在看来都是好事。
*
湿热的面巾轻轻的搭在了脸上,宣沛帝很有耐心的亲自给哭的乱七八糟的阿杼擦着脸。
宣沛帝喜欢规整,厌恶一切乱糟糟的东西。
但阿杼吧,从遇见她开始,她就乱糟糟的不成体统。
跪在御花园外爬来爬去,坤宁宫奉茶的时候发簪都是歪的,淋雨淋的一塌糊涂,往怀里挨挨蹭蹭的时候,蹭的衣衫凌乱,夜里在榻上更是......乱七八糟。
很神奇,宣沛帝竟然没有一次觉得厌烦中想着眼不见为净。
这会儿宣沛帝还专门让陈公公去取来了一对芙蓉碧玺的对簪来,亲自伸手,一左一右的插在了阿杼的鬓发两侧。
戴好发簪,阿杼还在那个葡萄如意纹的铜镜前左摇右摆的看了看,随后心满意足的伸手摸着笑了起来。
“真好看啊。”
见阿杼扭头眼巴巴的望了过来,宣沛帝也笑着点了点头。
等阿杼心满意足的从铜镜前离开,宣沛帝嘱咐阿杼:“如今天凉了,你殿内的夏日薄被,朕让陈德禄给你换了。”
“今夜里你在重华殿早些休息,明日朕就带你出宫。”
出宫!
阿杼眼睛一下就亮了。
等了这好几日,她还以为皇帝忘了呢。
不对,不对,她得赶紧关心皇帝的动向,到底是从四品的嫔妃,比六品掌事女官都高了两级呢!
阿杼郑重其事的想,往后她就是皇帝的“忠仆”了......对了,上一个让阿杼发誓效忠变成“忠心耿耿脑残粉”的是谁来着?
哦,是那位可亲可敬却至今都还在生气的皇后娘娘。
“圣上。”阿杼抓着宣沛帝的衣袖,抬眸看着他,一脸羞涩又期期艾艾的道:“奴婢,奴婢今晚上要一个人睡重华殿吗?”
阿杼又语调软软的道:“奴婢害怕。”
说害怕的时候,阿杼你能不能把嘴角的笑收一收?
宣沛帝摇摇头,伸手往下按着阿杼快要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害怕应该是嘴角向下的,像朕按着的这个方向用力往下,你再试试?”
用力,用力也压不住翘起的嘴角了。
阿杼成功破功了。
她“咯咯咯”的笑着扑进了宣沛帝的怀里。
“圣上还在这,奴婢还有什么好怕的。”
阿杼的下巴搭在宣沛帝紧实的小腹上,眼睛亮晶晶的抬头看着他。
“只要看见您,奴婢就什么都不怕了。”
人还没走呢,宣沛帝已经不太想放她去关雎宫了。
他摸着阿杼的头,垂眸看她,噙着笑问道:“那就在这含元殿一辈子待着陪朕,好不好?”
那还是算了吧。
阿杼眨巴眨巴眼,软乎乎的道:“圣上赐给奴婢的关雎宫,奴婢都还没进去过呢。”
“圣上,奴婢的手艺已经越来越好了。”
“以后会更好,待来日,您多来关雎宫尝尝好不好?”
宣沛帝看着阿杼,一时没说话。
而阿杼拉着宣沛帝的衣袖使劲开始黏糊,宣沛帝最后才笑着点了点阿杼的鼻子。
*
眼见宣沛帝又去前殿处理政事,阿杼回了重华殿。
一回去,她就迫不及待的同冯贵妃分享起了自己晋位的好消息。
小气,小气,小气......这两个字让阿杼翻来覆去的定在宣沛帝的脑门上,这都快成了固定印象了。
猛然一听阿杼得封的位份,冯贵妃咂舌不已。
“嚯,真是大方。”
“起手与你就是嫔位,若待将来,阿杼你生了孩子,岂不是要一步登天。”
“贵妃娘娘。”
阿杼兴奋的揉着被子,滚来滚去伸出两根手指。
“比掌事女官高了整整两级!”
冯贵妃笑了起来,也不知这掌事女官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阿杼如此的念念不忘。
和阿杼待的久了,冯贵妃还会哄人似的柔声赞她,“是,阿杼真厉害。”
嘿,冯贵妃一夸,一贯都没脸没皮的阿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脸。
说笑过,冯贵妃就同阿杼说起了正事。
“趁着你现在人还在含元殿,在离开这迁入关雎宫之前,还得试一试王皇后的态度。”
“现在我们不怕她来阴的,就怕她不管不顾一照面就直接将你拿下处置了。”
“到时候你死都死了,皇帝还能拿她怎么办?”
宫里的女人都很能忍。
只要第一面阿杼没被乱棍打死,往后阿杼起势,自然而然就会成为正儿八经的对峙较量,就像王皇后和张贵妃那般。
“是这个道理......我得试试。”
*
用过晚膳的时候,阿杼还在重华宫琢磨这个事,宣沛帝则是留在了景和宫。
盛妃是景和宫的主位娘娘。
二公主是住在景和宫偏殿的林美人生的,名义上由盛妃抚养,如今已经定了亲,议亲的就是盛妃的母家盛府的三公子。
而盛妃亲生的五公主还只有七岁,就住在旁侧的厢房里。
盛妃是书香门第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时会和宣沛帝下棋或者弹奏琴曲。
这一听就风雅无比的高级趣味,可比阿杼那个没事就撒娇,没事就往人身上蹭的黏糊鬼有出息多了。
宣沛帝看过两个公主,同盛妃聊了聊二公主的婚事,又说起盛老爷子的身体,盛妃还为着宣沛帝连番派遣御医的事,起身谢恩。
看时辰还早,盛妃就拿出了早早备好的棋谱和罕见残局,同宣沛帝一起打发时间。
“啪嗒——”
“啪嗒——”
棋子相继落下。
棋盘边上按例摆着一个三足瑞兽小香炉,淡淡的青烟烘着香气蜿蜒而上。
嗅着这香气的宣沛帝,只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是了,和重华殿内的香气有些相似。
因着在御前跟着宣沛帝的份例走,吃穿用度也被皇帝一手包办,阿杼很少有什么想要的了,她唯独向皇帝求了上好的沉水香,宣沛帝哪有不应的道理?
大手一挥,内务监就忙不迭的巴巴奉上。
“圣上。”
宣沛帝回过神,就见盛妃笑着看他。
“圣上如此踌躇,莫不是臣妾忽然开窍,棋艺见长?”
低头看了看棋盘,宣沛帝将手里攥着的棋子放了上去。
“你心思灵窍,这宫中棋艺能胜过你的人,寥寥无几。”
很快,一盘棋下完。
听着外头起了夜风,盛妃正想问宣沛帝是不是要安寝,就见宣沛帝忽然起身。
“朕想起还有番邦使臣过几日要觐见的事,你且早些休息。”
“......是。”
盛妃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最后也只能带着人,朝着登上御撵的宣沛帝行礼。
“恭送圣上。”
宣沛帝人走了,不一会儿陈公公又来了,捧了一堆的赏赐,说是给盛妃和公主的。
盛妃再度谢恩后,景和宫的大太监送陈公公出去。
“娘娘。”秋兰扶起盛妃坐在榻上,“圣上,圣上朝政要紧。”
闻言盛妃却有几分自嘲的笑道:“即便不是朝政,圣上要走,本宫又能说什么?”
扭头望着含元殿的方向,盛妃摇摇头。
“难怪如今皇后娘娘硬是不吭气,都要忍着让人先出来。”
说白了,含元殿就是宣沛帝自己的地方。
窥探帝踪,明晃晃的打探御前的消息,可是重罪。
阿杼躲在含元殿死活挪窝,她的手压根就伸不进去,而宣沛帝只说朝政,整个人像是要在含元殿待个地老天荒一样。
太后不在宫里,眼下宫里连个能说一说宣沛帝的人都没有。
显然王皇后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因而硬是忍了,她只等阿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