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话都没说。
在这个节骨眼下,在马上就能摆脱他的节骨眼下,她不想又激怒他,让自己陷在黑暗之中。
她再也不想,不想被关在黑暗里了。
她不是疯子,她要冷静。
于是,苏暮盈就这样看着他,隐忍而平静地看着他,仿佛还是中蛊时的乖巧模样,什么话都没有说。
苏暮盈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她眼眸里的抗拒和抵触,恐惧和害怕,对他的恨和厌恶,全都落在了他眼里。
他看出来了。
谢临渊很轻地笑了声,那血洞仿佛越来越大了。
面前长发披散的少女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寝衣,明晃晃的灯火映在她脸上,却不见先前的娇艳和明媚,仿佛一个空心人。
他下意识低下头,张开手,那大片的红色又刺进他眼眸。
他手上全是她的血。
谢临渊的瞳孔骤然放大,眼睛里的红色更深了。
那间屋子里的种种,他曾经以为是他日思夜想成真的美梦,如今却是成了噩梦。
他和她的噩梦。
林修远说的对,他回不了头了。
那个雨后廊庑抱着花枝的少女,被他毁了。
胸腔这里忽地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刀剑在搅弄着,切割着。
他咽下了一口鲜血,往后退了半步,还是在笑:“你放心,我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了,不用害怕。”
苏暮盈瘫坐在床榻上,长发顺着她单薄的脊背垂落,如海藻般散在四周,她抬起一张胜过雪色的脸,看着一身白衣像极了谢临安的谢临渊时,忽然很想问他,那他能放她离开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嘴唇还未张开,苏暮盈便是立刻否了。
不,不行,他不是谢临安,他是谢临渊。
他绝对不会同意。
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存了这心思,不然……他又会把她抓回去关起来,继续关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没有一点光的房间里。
她,她不要回去!
一回想起那间房,想起房里的种种,想起了那无尽的,要将她自己吞噬的黑暗,苏暮盈便忍不住地发着抖,嘴唇也无意识的死死咬着。
唇瓣被她咬得要渗出血时,一股冰冷的风雪气拂过,渗进了她的唇齿间。
他指骨清晰的手探进她唇中,阻止她咬着自己。
于是,苏暮盈咬上了他。
在一瞬间,她几乎没有克制住自己对他奔涌而出的恨,她抖着身子,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恶狠狠地咬着。
嘴巴里渐渐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没有缩回手,任她咬着,而当这血腥味充斥着她唇齿之间时,她竟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意识到的一瞬间,苏暮盈愣住了,她忽然觉得很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她也变成这样了?
苏暮盈一下松开了嘴,双手撑着床榻往后退,那苍白的唇瓣上还染着鲜红的血,倒是衬得她有了几分往日里的娇艳之色,
她容貌原本便是极盛极艳,如今却清清冷冷,苍白娇弱。
“别怕。”谢临渊垂着手,那手指还在往下流着血,啪嗒啪嗒,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微微俯下身,声音听去,轻得近乎飘渺。
“我很快就会走了。”他如此说着,脸上神色根本分不出喜怒,也分不清喜悲。
在少女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时,又问了句:“我回来,会看到你的,对不对。”
他抬起手,在很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指尖掠过少女发丝时,带着止不住的颤栗。
他在问他,看似带着温柔的,和缓的语气问她,小心翼翼地,极是怕吓到她,但苏暮盈却知道,那种强势和压迫感,那种对她扭曲的掌控欲,无论他怎么隐藏,都没用。
他本性如此,和谢临安天差地别。
只会强取豪夺,只会居高临下地把她当蝼蚁看。
他何时尊重过她?
他问她这句话,根本不是和她商量。
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屋外忽就起了一阵大风,半掩着的门被吹开,大风无休无止地刮了进来,屋内明亮的烛火被风吹得晃荡不已,两人的头发也被风吹起,光影不断地在两人脸上交错。
谢临渊静默看着面前少女,许久都没说话,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而苏暮盈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抱住了自己。
面对他,她似乎总是如此。
害怕,恐惧,颤抖,抵触……
风越来越大,谢临渊的袍袖和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起,而他明明是穿的是一身白衣,看去却是比夜色还要沉。
在面前的少女瑟瑟发抖,呜咽低泣之时,谢临渊那想要触摸她的手,终究还是垂了下去。
事至如今,他还能回头吗。
他笑,疯狂地大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眼角忽然就渗出血来。
他停下,抬手抹去那了鲜血。
但他,还是不想放开她。
——
谢临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征的,也许是在晚上,她睡着的时候。
苏暮盈迷迷糊糊的,只在睡梦中觉得,好像有人又轻轻地碰了下她肚子,又碰了碰她的嘴唇和鼻子,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呼了口气后,又替她掖好被子。
还有谁会做这种事呢。
这些天,他总是重复地做着这些事。
果然是个疯子。
苏暮盈没醒。
第二日起来,谢府便再没有他的身影,也没有他那一身的风雪寒气。
苏暮盈终于松了口气。
但尽管他走了,苏暮盈还是无法离开谢府。
谢临渊在谢府周围安排了层层死士,日常采买的下人都会经过严格的盘查,就连谢母也不能轻易外出。
苏暮盈并未
只要谢临渊不在,她总能找到法子出去。
只要他不在。
而这个机会很快来了,不待她去找谢母,谢母先找了她。
春日里难得的放晴天,暖阳照得人身上也暖呼呼的,苏暮盈蹲在地上,长发随着红色丝绦垂落在地,春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脸。
苏暮盈看那些掉落的花瓣,旁边一圈的丫鬟站着,正在劝她不宜久蹲。
苏暮盈好似没听到她们说话。
她蹲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只是出神盯着这些残掉的花枝看,看着看着,她面前忽然就闪过了她第一次见到谢临渊,抱着花枝在廊庑撞上他的画面。
那时,他看她的眼神便深得恐怖,像是要把人吃下去。
她就是在那时,招惹了那个疯子吗……
但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她什么都没做。
他也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永远都不会是谢临安,他只是谢临渊。
一个冷血扭曲的疯子。
苏暮盈又拾起那些残落的花枝抱在怀里,想要回屋插在花瓶里时,恰好看到周嬷嬷欣喜地朝她走来。
“苏姑娘,苏姑娘……”周嬷嬷这般喊着她,步子有些急,脸上却是带着笑。
府里的下人都习惯于叫她苏姑娘,似乎都不认为,她会是他们二公子的夫人,侍妾都算不上。
不过是个可怜人儿。
不知道哪里惹到谢府二公子,被囚禁着的可怜人。
“您快跟我去见下夫人,夫人有事跟您说呢。”周嬷嬷紧紧握着苏暮盈的手,眼睛笑得都成了一条缝,朝她使了使眼色。
苏暮盈登时明白了,她弯着唇对周嬷嬷也笑了下,柔着声音说:“盈儿谢过周嬷嬷。”
“唉,姑娘你快去吧。”周嬷嬷眼睛里都起了泪花,甚至是有些慈爱地看着面上的姑娘。
苏暮盈回了屋,将花枝插在白瓷花瓶里后,便去见了谢母。
——
苏暮盈这次见谢母,她的姿态好似与以往有了不同。
房间里一应物品仍旧精美华贵,博山炉里仍旧飘出着好闻的檀香,但面前那位华美雍容的妇人却是满面憔悴,也不见了之前那副看着她时满是怒气和轻蔑的姿态。
甚至于在她的眼神里,她还看到了一丝对她的怜悯。
就连谢母,也开始同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