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会儿不嫌脏了?”
慕玉婵唇线抿直,瞪了他一眼。
柳青青掩唇:“你们聊吧,我先去亭子里坐坐,将军与夫人自便。”
“好,多谢。”
说完,萧屹川转身回到亭子里,从青石桌上拿了一颗苹果。他将苹果按在掌心,咔嚓一下,被男人不费吹灰之力掰成两半儿。
萧屹川递给慕玉婵一半儿:“像我这样,喂给它。它熟悉了你的气息,就不怕你了。”
慕玉婵不敢,萧屹川只好握住她拿着半颗苹果的手腕,往前递。
贴近了他,不知是空气中还是男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有种松柏般的清新,慕玉婵来不及深想,手上感觉到马匹温热的鼻息。
雪柏闻见苹果香气,伸长了脖子,慕玉婵吓得直往萧屹川身后躲。但萧屹川力气大,并没有因为她向后的动作挪动分毫。
萧屹川很有分寸,雪柏只咬到了苹果,没有碰到慕玉婵的手。
慕玉婵心有余悸,却不掩兴奋,那个高傲冰冷的公主多了一层从未有过的生机。
萧屹川的心间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荡起一澜微波。
“你、你想骑马么?”
慕玉婵唇角提起,试探地摸了下马头,马儿打了个响鼻,又把她吓得缩回手。
“想是想,可惜我不会,也有点害怕。”
“别怕,我在。”
只四个字,慕玉婵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儿。她不可置信,就在此刻,萧屹川温暖宽厚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腰,只轻轻一提,就被男人抱到了马背上。
在蜀国的时候,父皇母后挂怀她的病体,从不让她做相对危险的事情。
这是慕玉婵第一次骑马,视线一下子变得通透起来,就连平日里高大的萧屹川,此刻也要仰视着她。
慕玉婵僵在马背上,有点害怕,但也更加兴奋。萧屹川帮忙摆正了她骑马的坐姿,而后将她的脚放进马镫里。
“扶着马鞍。”
慕玉婵依言双手紧紧握着马鞍,萧屹川则做他的牵马人,牵着雪柏走在前面。
雪柏每走一步,马背上的慕玉婵便随之轻轻摇晃一下,地面的雪层被雪柏踩出吱嘎的响声。
这感觉很不错,只是在场的四个人,除了她都会骑马,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牵着,慕玉婵脸上总有些挂不住。
“你把缰绳给我吧。”慕玉婵脸颊红透,“我自己拿着。”
萧屹川有些犹豫,雪柏是一匹温顺的马没错,但慕玉婵不会御马之术,始终让人担心。
见萧屹川不放缰绳,慕玉婵有些着急:“快把缰绳给我,他们看着我们呢,被你这样牵着,我嫌丢人。”
知道慕玉婵面子大过天,但萧屹川还是攥着缰绳不松手。
“算了……我不骑了,扶我下来吧。”
她不舍地摸了下雪柏的鬃毛,眸中的光彩暗淡下去,萧屹川的心脏想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最终选择妥协。
他把缰绳交给慕玉婵,随后嘱托了对方如何停马,如何拨转马头。
萧屹川的视线不曾离开半点儿,慕玉婵学得很认真,也很有天赋。只尝试了几次,竟学会了,俨然看不出是一个新手。
慕玉婵轻呵一声,雪柏便稳稳当当地小跑起来了。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视角,所有一切的场景慢慢向后略过,冬日的风虽然凛冽却有一种清甜的自由味道。
慕玉婵从未这般畅快过,仿佛入水的鱼,大口大口汲取谓之“自由”的水分。
只是水满则溢,雪柏越跑越快,虽不至于失控,慕玉婵还是难免紧张。
人一紧张就容易出错,方才萧屹川教他的御马之术,这会儿在脑子里也开始混淆。
她周身紧绷,身子放低,双腿越发夹紧马腹,而对于雪柏来说,这是一个让它加速的信号。
雪柏打了一声响鼻,有力的马蹄跨出更大的幅度。
慕玉婵终于开始害怕了,颤巍巍地喊出了声:“我、我好像停不下来了——”
萧屹川早就注意到慕玉婵的反常,已经骑上自己的青鬃马扬鞭追了过去。
一边追,一边喊:“勒住缰绳,别夹着马腹!”
慕玉婵还算淡定,被萧屹川点醒,依言而做,雪柏果然放慢了速度。
萧屹川长舒一口气。
谁知就在此时,凤凰岭的高山之上,一团雪块崩塌而落。
阳光破云而出,落雪有声,发出一片耀眼的白芒。几乎要被控制住的雪柏忽而一惊,四蹄飞扬,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寒风越发呼啸,扫过慕玉婵的耳畔,吹落了她的大氅。
她紧紧抓着缰绳、抓着马鞍,也尽量保持着清醒,纵然惊慌却不曾失措。萧屹川交给她的一些骑马技巧飞速的在脑海中略过、在手上执行。
一点点勒紧缰绳,放松身体,让身体伴随着雪柏的动作而动,不要与它较劲……
但她力气太小,这一套做下来,丝毫无用。
雪柏性子温顺,却也灵敏,最近下了太多的雪,凤凰岭的落雪过于厚重,那重量太大,雪块轰隆而下,马匹显然是被惊着了。
慕玉婵不常锻炼,能在受惊的马背上坚持到现在已然到了极限。
她腰上的力气越来越浅,手也要抓不住缰绳与马鞍,实在脱力,一只脚已经从马镫上掉了下来。
太辛苦了,她没了力气,甚至想就这样放弃,摔下去算了。
与大地的亲密接触似乎已经不可避免,慕玉婵不知道,以她的身子,能不能禁得住这么一摔。
“不许松手!”
身后,萧屹川的声音宛若一颗强心丸,让慕玉婵再次握紧了马鞍。
男人一身玄衣,像是一道玄色的闪电,在凤凰岭下的一片白茫中划出一道残影,几乎要将一片雪原一分为二。
萧屹川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坚定,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有无垠雪海之中一抹飘飘欲坠的红色倩影。
慕玉婵无法回头,看不见萧屹川骑着青鬃马猛追过来,却听得到身后那串儿马蹄声越来越近。
青鬃马是萧屹川的战马,蹄声如雷,腿上的腱子肉伸缩有力,很快就追上了雪柏。
两马齐头并进,慕玉婵也再无法坚持下去了。
她的双脚已经脱离了马镫,恍若一片红梅花瓣,脱离花萼,朝地上坠去。
她闭上了眼睛,只等着听天由命。
就在坠落的前一瞬,熟悉的松柏香气将她整个包裹,她的头被男人死死护住,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那双有力的手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萧屹川的胸口一如之前那样结实,慕玉婵的脸被迫贴着萧男人的胸膛,听着他狂放的心跳。
咚——
雪沫飞溅,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两人齐齐坠落,就算有个人肉垫子,慕玉婵还是感觉到了全身上下剧烈的震动。
震动之后,力道不减,平整的雪地被滚出一道长长的印记,他们缠抱在一起顺势在雪地上滚了五六圈儿,才堪堪停下。
慕玉婵趴在萧屹川的身上,天旋地转过后,终于看清萧屹川的脸。
如墨的黑发散在雪中,眉睫上粘了不少雪粒子,黑白分明。他躺在雪地里,两只手掌拢着她的后脑,仍旧保持着护住她头部的动作。
冷风呛得慕玉婵猛咳了几声,她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拉开些许距离,因为滚落的过程中,手上难以避免的粘到了雪,冰得她手背刺痛。
慕玉婵倒吸了口冷气,拍落手背的一片冰寒:“呀,好凉……”
萧屹川眉头紧锁,脸色比冰还要寒。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确定慕玉婵并无大碍之后,眼底逐渐酝酿起不知名的情绪。黑眸深不见底,幽深得可怕。
“慕玉婵,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看出刚才她想要放弃,隐隐怒意像是被包裹在脆弱的泡泡里,正被萧屹川极力压制着,随时都会啪地一下爆掉。
慕玉婵一愣,拍雪的动作停下,知道萧屹川生气了,敛了眉眼,以往的气势也弱了下去:“……我没想到会这样。”
“我说过,不许你骑得太快。”
“可是……”
“没有可是,缰绳给你的时候,我说过什么?不许你的脚离开马镫,你都忘记了么?”
萧屹川得语气很急,扳住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的指骨泛白,力气大的几乎要把慕玉婵束缚进骨子里。
那层怒意的最深处是无人可查的懊悔。
萧屹川甚至弄不清楚,这股无名之火究竟是因为慕玉婵,还是因为这件事情险些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真不该让她骑马的。
慕玉婵挣脱了一下没有挣脱掉,只能继续保持这个动作:“我没忘记,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难道我还故意把脚从马镫上挪开吗?”
诚然是她要求萧屹川放开缰绳的,也是她被那种惬意的感觉冲昏了头脑,所以才放任自己加快了雪柏的速度。
虽然中途惊险,但她也尽力控制雪柏,那团崩落的雪块只是意外,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如果她有那么大的力气,有那样控制马匹的能力,就算是雪崩了也可以控制住雪柏。
但她只是她,是那个风大了要人扶,站累了就要躺着的病秧子公主!
她不是不想按照萧屹川说的做,是她根本做不到。
她不怕从马上摔下来,大不了疼,大不了死。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是怎么回事儿,所以早就看淡了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情。
她承认,她是放肆了,为了短暂的痛快,置自身于危险的境地,但她不后悔。
那种放肆的感觉,她从未体验过,如果再来一次,明知道雪崩又怎样,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可为什么眼眶会发烫呢?
当萧屹川斥责她的时候,鼻子便没由来的发酸,那种酸胀几乎淹没了她所有的害怕情绪。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陌生到让慕玉婵觉得措手不及,她掩饰掉这样的情绪,甚至不想去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