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淡下去,像是融化掉的冰雪,没了纯净的保护色,只有一碰刺手的寒冻。
慕玉婵沉默着推了推萧屹川的手臂:“松手。”
萧屹川不想松,却被慕玉婵陌生的语气弄得一怔,不自觉放开了手上的力气。
她浑身的刺好像忽然收了起来,缓缓离开他的怀抱,随之而来的,一睹无形的墙仿佛立在他们之间。就算她在他面前,却被透明的隔阂挡住,再触碰不到一样。
此刻,唐临安、柳青青以及明珠、仙露闻声赶来。
“怎么样,都没事儿吧?”
柳青青关切地询问慕玉婵,明珠、仙露两个大丫鬟也吓坏了,一个帮着慕玉婵拍掉身上的浮雪,一个往慕玉婵的手里塞暖炉。
慕玉婵被人从雪地里拉了起来,这一站起来,眼前才昏天暗地。
就算她被萧屹川护住,没有受到外伤,终归是坠了马。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站定之后,整个人都是晕的。
她的身形有点打晃,不想被人看出端倪。强撑着抓住仙露的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另一边,唐临安也一把拉起了躺在雪地里的萧屹川:“刚才太惊险了,还好你们两个都安然无恙。”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众人也无心在凤凰岭赏玩,唐临安提议,现在回城,找家酒肆喝两杯,暖暖身子。
萧屹川漠然应了声,视线却不曾离开面前的女子。
“公主,上马车暖暖吧。”仙露扶着慕玉婵要往马车处走。
慕玉婵点头,才跨出一步,萧屹川便沉默地走上前,挡住了艳阳,也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冷漠地抬眼看了他一下,轻轻拍了拍仙露的手背,示意仙露绕行。
萧屹川被这个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看到呼吸一滞,隐秘的痛楚密密麻麻爬上心口。不等对面的人有下一步的动作,径直弯腰抄起慕玉婵的腿弯儿将人抱在了怀里。
慕玉婵张了张嘴,拒绝的话终是咽回了肚子里,她又冷又晕,实在不想讲话了。
可在男人抱起她的瞬间,更为浓烈的心酸之感几乎将她淹没。冷也好,晕也好,都被这种心酸抵消得不知所踪。
像是溺水之人,她周围的一切都被这种无名的情绪所包围、挤压、侵蚀。
她把头埋得更低,任由眼眶无故地发红、发热。
“以后,你还是不要骑马了。”他的语气生硬,“你的身子不适合。”
萧屹川的步子很大,风冷雪寒,他直直地朝马车走去,只想快点将她送上车。
慕玉婵没抬头,沉默半晌:“……你没资格做我的主。”
“资格?”萧屹川的脑海中只有方才慕玉婵即将坠马的画面,只要稍一回忆,就是无尽的后怕,“你竟然还关心什么资格?这是我在,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有想过后果吗?”
“你在指责我?”慕玉婵闭了闭眼睛,一串热终于泪忍不住落下,声音依旧平静,“是你告诉我的,别怕,你在。不是么?”
“我……”萧屹川一时语塞,顿时被气笑了,他哑口无言,无法回答慕玉婵的话。
因为她说的,确实没有错。
短暂的沉默后,终于走到了马车边,慕玉婵悄悄擦干了眼角的泪,并没让他发现。
出行之前,马车里铺上了几层厚厚的羊毛毯,毯子里放着数只暖炉,洁白的羊毛温暖且顺滑。
推开车门,萧屹川将怀里的女子放在羊毛毯上,又解开自己的大氅盖在慕玉婵的身上,深吸一口气道:“是有很多人照顾你,但在此之前,你要对你自己负责。总之,以后还是不要骑马,你当清楚,你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凭什么?”
慕玉婵并不在意以后还能不能骑马,但男人责备,让她心里胀得难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坠了马,受了惊吓,他却还要说教她。那些酸楚快要化做实质,让她忍不住再次披上那层带刺的防备。
“没错,今日是我想要骑马,是我向你要的缰绳。但马是你牵给我的,缰绳也是你同意后递给我的。我不知道马匹会受惊,我也不想坠马,我、我怎么会知道凤凰山今日会有雪块落下,我又怎知雪柏会被雪崩吓到,还有,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凶我。
慕玉婵扶着车门,因为不想表现出示弱的样子,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话,她敏感的察觉到,她与萧屹川之间似乎出现了互相越界征兆,这让她生出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算了。”
慕玉婵将男人的大氅推回萧屹川怀里,随后关上了车门。
算了?什么算了?她到底懂不懂,他在关心她。
萧屹川接过大氅的手蓦然顿住,想要敲门,低头的那一刻却赫然看到胸口的一瘫水渍。
冬日的衣裳厚重,他并不清楚慕玉婵刚在他怀里落了泪。
而此时此刻,那块泪渍像是洞穿了他身上的布料,烫得他心口的肌肤隐隐作痛。
第26章 晕倒
萧屹川与慕玉婵最终没有与唐临安他们一起去城中的酒肆, 进城后,两人便直接回了将军府。
回府后,慕玉婵就病了。
看病的郎中换了三个,还是没什么起色。
直到萧屹川请来了宫中的太医, 太医拿着之前几位郎中开的方子, 摇头叹气道:“这几种方子其实都对症, 药量也对,是将军夫人的身子太娇弱了, 坠马不说,加之最近思虑太重,比常人好得慢一些, 且养着吧。”
思虑太重。
萧屹川不知道慕玉婵在思虑什么, 只是就在太医诊断过后的当晚,床榻上的人就发了梦魇。
夜色浓重, 更阑人静,床榻之上传来细微的啜泣,他唤了慕玉婵几声, 并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慕玉婵尚在病中,萧屹川怕她出事, 秉烛撩开床幔之后,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醒, 似乎是做了什么委屈的梦, 才落了泪, 发出了嘤嘤的哭声。
高热的湿潮致使几缕沾了薄汗的碎发贴在脖颈上,萧屹川忍不住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 拨开她的发丝。
似乎感觉到被人触碰,慕玉婵微微皱了下眉, 顺势握住了他的手掌。
她的手还是那么凉,萧屹川不敢再有动作,任由她握着,害怕吵醒她,巍然不动地坐在床边。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才变得温和乖巧。
这几日,他们之间的状态很不对劲。
若非他主动讲话,慕玉婵是绝对不会与他开口的。
她并非不理他,而是变得冷淡了许多,是那种只对他一个人的冷淡。
自她病了,柳青青来府中探望过几次,母亲和两个弟妹也常常过来探访,慕玉婵都与其有说有笑。
唯独对他——
“好”、“是”、“行”、“可以”……
只有这样不冷不热的回应。
萧屹川并非木讷之人,知道应当是在坠马那日,生了他的气。
所以,她究竟在气他什么?
是怨他没有把她照顾好,让她从马背上落了下去?还是因为那日他不许她以后骑马而恼他?
淡弱的天光透过琉璃窗,窗外响起了一阵麻雀的细鸣。
慕玉婵翻了个身,萧屹川的手掌也因此空闲出来。
已经卯时了,他也无需再睡,替她掖好被角,萧屹川便出发去了南军营。
天色大亮,明珠和仙露进卧房叫醒了慕玉婵。
这几日她的身子糟透了,唯独昨夜睡得尚可。
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脑子渐渐清醒,慕玉婵侧头往地平上看了一眼,一如昨日般空空荡荡。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军营了吧。
慕玉婵没有下地,仙露扶着她靠着床榻上,明珠将真丝帕子打湿,给她净面。
才短短几天,慕玉婵又消瘦了一圈,她没力气过多走动,早饭也是在榻上用的。
清清淡淡的一碗小米粥,喝了能有一刻钟,最后还剩下半碗。
明珠和仙露知道自家公主对萧屹川生了隔阂,不敢在这时候开口劝说,只小心翼翼地伺候主子,就怕戳到慕玉婵的心事,再让病情严重。
“公主,喝药吧。”仙露捧着药碗过来,冷热适宜。
慕玉婵断断续续折腾了好几次,才将这一碗苦水喝光。
汤药见了底,明珠立即递上果盘。
她拿起一颗桂花糖糕塞进嘴里,表情松懈下来,看起来对了口味。
桂花糖糕是蜀国的特产,虽然大兴也有贩卖,但慕玉婵嘴刁,一下尝出其中不同,这桂花糖糕十分正宗,大兴的桂花树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忍不住再吃了一颗,慕玉婵问:“哪买的?”
明珠犹豫了下,还是如实禀告:“公主忘了,不是上次将军让铁牛去西三街的铺子里买的吗?老板是个蜀国人,就连做糖糕的桂花都是不远迢迢从蜀国运过来的呢。听闻那间铺子的桂花糖糕有市无价,很难买到的。”
慕玉婵想起来了,就是萧屹川打了张元那一夜,他给了她一包桂花糖糕。
“拿走,你们俩个分了吃吧。”慕玉婵瞥过眼眸,“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以后也不要拿给我。”
明珠、仙露对视一眼没说什么,大概是这包桂花糖糕,又勾起了公主的伤心事,决心以后再也不拿到慕玉婵面前了。
前几天慕玉婵还昏昏欲睡起不得床,这几日的药终归还是见了效,今日气息已经恢复了一些,有精力去思考别的事宜。
慕玉婵让仙露从高柜上拿下个盒子,吩咐着:“等会儿你去月桂阁一趟,把这个交给芍药。”
这是前段时间,慕玉婵新画的几款首饰图纸。
自从慕玉婵经营了月桂阁后,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画几款,让仙露送到芍药手里。
芍药办事能力很强,拿到图纸后就去找手艺师父将图纸上的图样打造出来,放在月桂阁里售卖。
芍药的父亲还未沾赌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不曾疏忽对芍药的培养,所以芍药即会算账,又懂首饰,待人接物也颇有风度。
月桂阁如今已经是京城贵女之中小有名气的首饰铺了。
仙露接过盒子,收拾妥当便出府了。
晚饭时分,萧屹川踏着夜色归家。
临近年关,不仅朝堂之上事宜繁乱冗杂,军营里也有处理不完的军务。
年前东、南、西、北四大军营的精锐,以及虎翼军、羽林军等十六大亲军要举行一场试兵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