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妊婋住了脚,掩住口鼻连连后退,转身就走,跟在她身后的花豹子和厉媗立刻反应过来,也忙做出一副文官面对血腥场面应该有的慌乱,跟她一起原路离开了巷子。
“此事甚大,还需你家将军亲自看过,再按军法处置。”走出巷子外,妊婋抚胸缓了好几口气,才对那百户说道,“为免城中再有此等乱事,还是先点些人手将那边两坊流民送出城,你们才好做军纪整顿。”
来时路上她已暗自想过了,必须尽快把两坊流民送出去,她们也要趁早离城,再在城中周旋下去,这边迟迟不见刺史和剿匪裨将回城,她们几人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那百户闻言也说了几句“一定整肃军纪”之类的场面话,他不愿刺史府的人在这件事上插手,军中的事,自有他们军中的道理。
说话间,她们已走到营房门口,这边正有一队城防兵往外跑去,妊婋见守城校尉的亲兵站在边上催促那些城防兵,遂走上去问道:“听闻大帅派了人马回城解粮,不知护送流民的人数可有变么?”
那亲兵见问答道:“大帅派了两百人回来,还需一百城防军同往,卸了粮再押车回来,流民这边,我们将军说可以出两百人,等军粮运走后再送流民出城。”
这批军粮在昨日清点粮仓时就提前装好了,那亲兵说军粮此刻已押到东城门口,即刻人齐就要出城。
原本昨日说的是三百城防兵同送军粮与流民,今日意外多了两百回城解粮的兵马,又是先后分开出城,情况比她们原定计划稍稍糟糕一点,但也没到动不了手的程度。
妊婋点点头:“好,我现在就要去两坊里宣读抚民告谕,运粮队伍离城后,请护送流民的领队百户到兴义坊门前见我。”
将这边的事交代完,妊婋和花豹子及厉媗三人离开了营房门前,匆匆往兴义坊和善通坊赶来。
这一路上几个坊巷边都有站岗的巡防兵,她们三个也不好说话,只是一路沉默。
城防兵营房距离两坊不算近,三个人闷头走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来到兴义坊门前,见到了扮作守门衙役的寨中人,她们还没等打招呼,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串脚步声。
妊婋等人回头望去,是一个报信的小兵,只见他一路跑到坊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城外运粮队伍遭山匪拦截,将军叫我来知会一声,暂时不能送流民出城了,还要派人前去增援救粮。”
妊婋三人转头对视了一眼,城外劫粮的山匪,应该就是埋伏在城东官道边的豹子寨众人。
她伸手抓住那小兵的胳膊,厉声问道:“回来解粮的人马是从哪个门进城的?”
“北城门。”那小兵解释了一句,“大帅派回的人先往北边查看剿匪进展,所以改道从北城门进来的。”
妊婋听完心下一沉,她们的人埋伏在东城门外,定是没看到北边回城的兵马,见到有运粮队伍从东城门出来,还以为是自己人,所以直接冲了上来。
她又问:“你家将军何在?”
那小兵答道:“军粮遭劫,将军正在校场点人亲去救粮。”
“好,你去吧,我只在这里安抚流民,等你们将军救粮回来再说。”
那小兵听了转身跑去回话,等他走远后,这边坊门外就只剩了妊婋、花豹子和厉媗三人,以及站在门口假充衙役的几个寨中人。
大家对看一眼,知道这下彻底出不了城了,既然城外已经动手,她们就得在城中尽快打破眼前的不利局面。
她们没在这里久站,先进了兴义坊,到粥棚里叫来了坊内的寨中人,将眼下的情况跟她们讲明,随后说要趁守城校尉带人出城救粮之际,控制住城中守兵,以配合城外众人。
昨晚妊婋把城中各坊和营房的城防兵分布基本摸清楚了,几条主要道路上有多少守兵也给众人画了出来,她掏出身上带的地图画布,大致讲了一下每个人需要解决的坊间路口。
大家算了算人数,基本上她们这次进城的所有人,都得投入进来,那两坊这边就没人看顾了。
鲜婞这两日倒是结交了几个流民中颇有胆识的村妇,可以一同维持坊中秩序,于是她当即拍胸脯说道:“你们都去,两个坊所有流民全交给我。”
花豹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好,辛苦你在这边撑着,我们一定尽快把外面摆平。”
在兴义坊交代完,她们又去了一趟善通坊,鲜婞也跟着过来了,现在两个坊的坊门钥匙已全都交到了鲜婞手中。
这次进城的寨中人,对幽州城内各坊街道布局都比较熟悉,听妊婋对着地图讲完,便分散开来,去往相应的地方。
就在妊婋交代坊中众人要事时,厉媗回到了府衙,杜婼正在这里跟其余扮作吏臣的寨中人一起等消息,大家听说出了变故,都抄起兵器跟厉媗出了府衙。
众人趁守城校尉亲自带兵出城救粮之际,穿着吏臣和衙役的衣服,跑向城中各区。
很快,东城门轰然打开,妊婋来到一处高屋顶,遥遥看见守城校尉领兵出城了,她立刻转身踩着瓦片往城防军大营跑去。
这次进城前,千光照塞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火雷给她,说是以防万一,她原觉得这东西过于累赘,揣在身上还抱怨了两句太沉,千光照却非要她带着,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此刻她已脱了那件司马官袍,穿着内里一身黑色劲装,敏捷利落地在房顶上一路飞奔。
城防军营房外的校场上,几个留城的百户正在为城外抢粮之事调整城头守军班次。
各营男兵才刚列好队,身后的营房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紧接就是一阵黑烟冲天。
有个百户忙派了一支队伍前去查看,就在那群人刚进入营房时,又是一声巨响,那些人的身影很快被黑烟吞没。
校场中当即乱了套,许多人从队列中跑出来,往营房方向赶去,他们此行得的赏钱可都在营房里面收着呢。
这两颗火雷杀伤力其实有限,只胜在声响烟大,很适合用来虚张声势,妊婋站在营房外一处屋顶上,看着校场上那些乱跑的身影,她放下捂耳朵的手,转身又往东城门的方向跑去。
营房这边两声巨响传遍了整座幽州城,这时赶往各个城区的寨中人听到响声后,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杀向坊巷间执勤的巡防兵。
幽州城中乌黑浓烟直冲云霄,正在城外官道上厮杀的众人也都瞧见了。
豹子寨众人先前冲出来时,发现运军粮的队伍并不是妊婋她们,就知道城中定是出了变故,在这边领头的圣人屠立马决定将错就错,劫杀完这支三百人的解粮队伍,就到东城门营救花豹子和妊婋等人。
豹子寨此次下山的足有八百人,对付三百来个男兵不在话下,即使不小心放跑了一个回城报信的,导致城中又开出了三百多个援军,豹子寨这边众人仍然未见颓势,杀得援军近乎丢盔弃甲。
眼见城中黑烟起,圣人屠心下会意,举刀向身后众人说道:“速战速决,杀去东城门。”
圣人屠话音刚落,看到城中起烟正准备传令后撤的守城校尉,被穆婛放出的青烟镖割破了喉咙,鲜血溅到了还在拼杀的援军脸上。
眼见城中冒烟又见校尉被杀,那些男兵发现势头不妙,才要弃甲脱逃,就被围上来的豹子寨众人杀了个罄尽。
等圣人屠收拢好队伍,留下看守军粮车马的人,带其余众人赶到东城门时,城墙上方已没了城防兵的身影。
不多时,城门打开了一条缝,圣人屠觑起眼睛看去,见到那城门后面一左一右探出两张脸来,是厉媗和杜婼。
紧接着门里边又出现两个人,各抱了一节抵城门用的木桩,朝圣人屠招了招手,是妊婋和花豹子。
两边人相视一笑,圣人屠朝后面振臂高呼:“进城!”
第36章 花迎剑佩
幽州城的东城门,在圣人屠带众人上前时缓缓敞开,发出一阵沉重而悲戚的嘶吼。
城门笨重,往常开关时,每扇门需要五名城防军合力,左右两边共需十人,而今天城门内只有妊婋四人,所以打开的速度非常缓慢。
城中此刻尚未平定,妊婋方才赶到这边时,花豹子和厉媗以及杜婼三人正在这边砍杀守城军,眼下幽州四个城门,只有这一个东城门完全落入她们手中,其她人则还在城中坊间各自为战。
她们是靠着一身吏臣和衙役的衣服,对毫无防备的城中巡防兵发起突袭的,加上校场和营房被那两颗火雷惊扰,城防军一时间乱了方寸,城中又无统一指挥,她们才得以杀穿东城门的城防兵,把城门打开。
但是等到城中的官军回过神来开始反杀,各坊间的寨中人恐怕就会有危险,所以妊婋等人在城门口将情况快速跟圣人屠等人说完,负责带营的人便迅划分好了各自的区域,八百人分作十六路,由东至西杀进城内,准备在清剿完各街区后,到城西的城防军营房外汇合。
豹子寨众人分批进城后,队伍末尾处殿后的人骑着马来到妊婋四人面前,轻巧地跳了下来,朝她们抿嘴一笑,正是如今寨中铁器工坊的主要设计督造人——陆娀。
过去半年里,陆娀多半时间都在铁器工坊里忙碌,直到近几个月山寨中装备充盈,她才开始拎起自己设计督造的各式兵器,跟众人一起出山寨行动,主要是为了亲自体验每种兵器的实际砍杀效果,以备来日做进一步改良。
陆娀解下背上的巨大包袱,里面是单独包了布的兵器,她一一取出来,分别是妊婋的坤乾钺、厉媗的狼牙槊、杜婼的破云刀和花豹子的兽啸剑。
昨日进城时,她们身上只带了便携的短刃防身,这些长兵器都在陆娀这里一起收着。
妊婋接过坤乾钺用力握了一下,原本她们想的是在东城门外官道上汇合后,再取各自的兵器,如今既然事态生变,让她们的兵器进了城,那就免不了要在这里开杀了。
官军今日该有此劫。
四人取过兵器在手,有一支小队匆匆往这边跑来,她们是昨日扮作吏臣衙役的几个人,原本负责在营房附近拖住援军,方才听闻东城门破了,忙赶来接应。
妊婋请陆娀同赶来的这几个人在东城门戍守,厉媗和杜婼各分南北两侧为豹子寨众人的清剿做助力,她则同花豹子一起,直奔城防军大营。
在她们往城中去的这一路上,各坊内兵器碰撞声时高时低地从四面八方传来,途中也遇到了几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男兵,慌不择路地要从这边逃出东城门,往镇北将军处报信求援。
那些男兵看这条路上只有两个人,怒喝着拔刀杀来,有被妊婋挥钺斩了的,也有被花豹子一剑封喉的。
这时节城中许多坊墙上方已盛开了迎春花,大片枝叶从坊内探出墙来,绿叶间垂着一片明黄色的小花。
花瓣被墙下的刃风带离枝头,飘飘荡荡地落在绯红血泊中,煞是艳丽。
妊婋和花豹子一路杀到城防军大营外时,这里的黑烟已经散了,校场外空无一人,里面有点兵的声音传来,多半是有巡防兵回营报了信。
被两颗火雷搅乱了半日的队伍,才刚收拢集结完毕,城中仅剩的主力兵正在听他们的百户训话发号施令。
花豹子回头望了望城中各坊,豹子寨众人的声音渐渐近了,要不了多久,她们就能在校场门口给里面的人来个贴脸杀。
这时妊婋注意到校场另一头的门口墙边,似乎挂着几个人,她拽了拽花豹子的衣服,朝那边指了一下,二人一起走过去看。
及至近前她们才看清挂在墙边的尸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衣,是安置在营房旁边巷子里的几个男流民,侥幸从今日晨间混乱中活下来后,被百户连同涉事男兵一起绑进营房的。
花豹子举剑挨个捅了捅那几个尸体,都已经硬了,她皱皱眉:“晾在这里是啥意思?”
妊婋歪头想了想:“八成是放出来试图吓退我们的,进营报信的兵一定看见了我们的人穿着布衣,就说是城里的流民造反,他们应该是把这个跟早上的事联系到了一起,以为我们杀巡防兵是在给那些男流民报仇,大抵还想冲营解救被抓的这几个人,所以杀了他们挂在这里警告示威。”
果然妊婋刚说完,校场内也传出了百户的训话内容,说定是城中流民趁守城校尉离城救粮之际,冲破坊门来救这些押在大营的男眷属,那百户让众人不必顾虑对方是村妇民女就心软不杀,为平定城中流民之乱,见持利刃者杀无赦。
花豹子听罢冷“嗤”一声:“男人的脑子跟松子仁儿一样大,也就只能想到这些了。”
这时,二人身后开始有脚步声传来,是一队人杀穿了最南边的街区赶来,领头的圣人屠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在那队人往这边来的路上,又有杜婼跟另一队人从中间的路口出来,两队人汇合后一起赶了过来。
“这边街区都清剿完了,留了五个人从头到尾再检查一遍。”圣人屠说道。
花豹子点头刚要说什么,众人忽听校场内响起了号角声,城防兵最后的主力军要出动了。
与此同时,厉媗等人也从北边的街区扫荡完刚出来,远远地正要往她们这边赶来。
听着耳边越来越急促的出军号角,妊婋赶忙给厉媗打了个手势,让她跟北边的寨中众人等在原地,准备迎战校场里开出来的城防军。
听完百户在校场内那番话,妊婋断定他们此刻集结,会先派出一支队伍往兴义坊和善通坊的方向去,校场连着营房,有南北两座门,安置流民的两坊在北边,里面的脚步声也是往北来的。
那些城防军出门往北一转就能碰上厉媗等人,而校场南门也必然会有一队人开出来,往各城门前去支援。
于是妊婋和花豹子当即决定分作两路,由妊婋和杜婼带一半人往北,跟北边的厉媗等人两面夹击从北门开出来的城防军。
花豹子和圣人屠则带另一半人绕去往南门外,从那里破门杀进校场。
花豹子和圣人屠带人才往南边去后,大营的北门打开了,一队城防军在百户的带领下,出门往北杀去,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见厉媗等人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厉媗将槊扛在肩头,槊尖上不断有血往下滴着,她身后的人也个个手持长刀,密密麻麻的刀尖不断有血滴像雨一样砸在地上,将所有人脚下的路染得一片猩红。
“怎么才出来啊,还叫我们等了一会儿。”厉媗拿下肩头的狼牙槊,“抓点紧吧,早完事早吃饭,我都饿了。”
她后面这半句没有刻意高声说,只是她天生嗓门大,这句催促还是被对面的城防军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不耐烦的态度激怒了带队的百户,他甚至想不出什么叫战的话来,只是大喊着挥刀带众人往前杀去。
就在两边人距离仅剩一步之遥时,那百户听到自己身后提前传来了厮杀声,还有部下男兵的惨叫声,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队伍后方出现了一柄金灿灿的巨型双刃钺。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厉媗一个箭步冲上前,用槊挑飞了他的头颅。
营房外面的街巷并不算十分宽阔,刚刚出营的队伍被两头杀来的人堵在门口,不断向中间挤压,把个营房北门堵得水泄不通。
人挤人的情况下,连转身都困难,更莫说挥刀抵抗,那些男兵几乎是站在原地被两边人诛杀殆尽。
见到营房外面一片血雨腥风,其余还没走出营房门的城防兵,转头就往校场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