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仪皱着眉,来回看着二人,撇了撇嘴,吃力地把赵堂浔扶起来,让他靠在树上。
“你乖乖在这待着,我去去就来。”
尾音被风一吹,消散在林子里,眼前人面色苍白,双眸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孟令仪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敷衍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原路跑回宴席上,她浑身狼狈不堪,不敢贸然进去,远远地看了看,徐惠敏也不知去哪了,就算她在,她们起初是一起坐太子府上的马车来的,既然不能暴露,那也无济于事。
她目光一移,只见还有一个位子空着,回想了一下——是冯媛的。
正寻思冯媛去哪了,忽然,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她本就鬼鬼祟祟,被这么一拍,差点跳起来。
回头一看,冯媛眼睛肿的像核桃,孟令仪脸上黑一团红一团,两人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
“你干什么去了?!”
冯媛咽了咽口水,别扭地开口:“我没脸见人了,出去躲了一会。”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孟令仪,脸色像是见了鬼:“你……你……一会没见……你……”
孟令仪拉起冯媛的手,冯媛下意识想甩开,就听她很急促地恳求:
“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弄一辆马车……一匹马也行!”
冯媛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冷着脸回答她为何要帮她,毕竟……她们的关系……唉……
但她拒绝的话哽在喉咙里,叹了口气,又问:“我上哪给你弄马车,你要干嘛?”
“我现在真的很着急,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帮帮我,行吗?”
冯媛心里百转千回。
从前十七殿下风光正盛,不少女子也倾心于他,那是,他们二人的婚约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她也忍不住提前行使这女主人的权利,若是知晓了旁的女子的心思,少不了明里暗里尖酸刻薄几句。
她也曾想,被孟令仪撞见了这样不体面的时刻,从今往后怕是睡前想起都要睁眼一昼夜了,以后见到她,怕是都要绕着道走。
可是孟令仪呢,完全没有应该有的生硬,甚至装都不装一下,还这样没羞没躁地向她求助。
冯媛心里竟然生出一股轻飘飘的情绪。
“我……我努力吧,你等等我。”
孟令仪连忙道谢:“冯媛,你人真好。”
冯媛皱了皱眉,只见孟令仪眼睛亮晶晶的,脸色很真诚,她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她说:
“冯媛,你真美,你真有气度。”
冯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嘟囔道:“行啦,别说了,我……会帮你的。”
孟令仪又特地嘱咐:“可以帮我保密吗?”
冯媛咬着唇,面色很不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冯媛做事很是妥帖,不仅帮她准备了马车,还贴心地配了马夫,不过考虑到保密,孟令仪还是自己驾马。
看着她翻身上马,冯媛面色更为古怪几分:“你还会骑马?”
孟令仪点头,回头最后向她道别:
“冯小姐,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了,日后我会好好感谢你的,我时间紧急,不再与你多言,我们改日再会。”
冯媛扭过头,低低嗯了一声。
孟令仪驾着马车回到林子里,赵堂浔躺在树下,气息更微弱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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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枭心鹤貌(五) 帮他治伤。
孟令仪掰开赵堂浔的嘴,口中空无一物,只有泛着白的淡粉色舌头,那颗丹药早就已经无影无踪。
手中抓着的下巴微弱地颤了颤,似乎是在尝试摆脱她,赵堂浔的眼睛费劲地抬起一条狭长的缝,看着她抓着自己的下巴,还毫不见外地往里盯着看,眸子中情绪古怪且嫌弃,艰难开口:
“干……什么。”
“你又醒了?”
“……”
他意识一直迷迷糊糊,在这里躺了一会,每每昏睡过去,身上的疼痛又火辣辣地催着他醒过来,能够感知到外界的环境,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直到……孟令仪的指头那么没有边界地摸来摸去,他要是再不睁开眼,他真怕她再对自己做点什么。
孟令仪连拖带拽地把他扯上马车车厢,随意把他往里一扔:“你坚持住,我尽量快点。”
赵堂浔又狼狈又耻辱,不想理她。
她驾马的速度极快,他眯着眼,身体在马车里被颠来颠去,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差点喷出一口血,视线里,孟令仪的鹅黄色衣裙晃来晃去,她完全没有一点拉着一个重伤的病人的觉悟,时而不耐地扯着缰绳,嫌弃后边拖了一个车厢根本骑不快。
赵堂浔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压抑着胃里翻江倒海。
许久,马车停在宅子门口。
孟令仪翻身下马,朝帘子里叫了一声:“喂!”
没有任何动静。
她撩开帘子一看——狭小的空间里,车厢挂着用料厚实的帘子,挡住光线,昏沉一片,唯有几缕光漏进来,小几上的一壶茶不知何时滚落,茶水沾湿了他的衣裳,将血迹晕染开来,碎片散落,尖利的瓷片划伤他的皮肤,血珠滚落,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蜷缩在角落里,鬓边的头发都被冷汗浸湿,脸色苍白,双颊上却带着两团坨红,他仿佛是很冷的样子,自己抱住自己,微微发抖,两瓣毫无血色的唇颤动着,仿佛在说什么。
孟令仪撩起帘子钻进去,侧耳倾听:
“娘……我好冷……好痛……”
赵堂浔眉心微微聚拢,双眸紧闭,形容憔悴狼狈,不是平日里那个清风朗月的翩翩公子,也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嗜血狂魔,他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小动物。
孟令仪鼻尖有些酸,声音软下来:“殿下……”
他没有答应她,她扶着他,他整个人软软依靠在她身上,任人蹂躏的模样,皮肤滚烫地吓人,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进了院子,扶着他在床上躺下,又快步跑出去,路边揪了一个孩童,塞了一些银子,嘱托他快快把她吩咐的一些常用的草药买回来。
孟令仪对着赵堂浔闭了闭眼:“对不住了!我只是想救你!你……你别多想!”
赵堂浔昏昏沉沉,任由她摆弄,孟令仪本着行医救人的信念,一遍遍嘱咐自己千万别多想,伸手三下五除二把他的上衣脱下来,眼睛跳了跳——
曲线流畅紧实的曲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新的叠着旧的,今日光是半个手掌这样长的新伤,便有三个,刀口处的血液微微泛紫,有些不同寻常。
她真想不通他到底招惹上什么人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呢。
而且这些伤都不见缝合痕迹,有些还感染了,久久未能愈合。
“你……你忍着点啊……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毒,趁现在伤口不深,把这些沾了药的肉都去了,便不会扩散到旁的地方,要不然,要是等毒深入骨髓,会更难办。”
赵堂浔的背几乎是孟令仪用手撑着,他头向后仰,无力地垂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现下只有他们二人,他的伤口遍布全身,他又这样,孟令仪实在没办法下手,她又从衣裳里扒拉出一颗丹药,塞进他口中:
“罢了,给你再吃一颗。”
她的心都在滴血,趁这个功夫,烧了热水,洗了帕子,先帮他擦了擦身子,没多久,他果然幽幽转醒,那时,孟令仪正在用火烧着剪刀,忽然听见床榻之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呢喃:
“谢谢。”
孟令仪的手顿了顿。
他忽然道谢,她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她拿着准备好的东西走过来,天已经微微暗下来,屋里点着烛火,恍惚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挣扎着坐起来,忍着疼,看着自己赤裸的上身,别扭地别过头,语气幽幽:
“你……”
他伸出手:“东西给我就行……我自己可以。”
孟令仪淡淡回答:“别想太多,我对你,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救你,你能不能正经点。”
他垂下眼,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情绪难辨,她的话火烧一般落在耳边。
“别想太多。”
“没兴趣。”
“你——能不能正经点。”
他羞恼地握紧拳头,她既然有心上人,还来管他的死活干嘛。
还没等他穿上自己的衣裳并讽刺回去,孟令仪手中的帕子狠狠按在他的背上——“嘶”,他忍不住低低叫出声,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疼得他没有任何力气反抗。
“你……”
“我?我怎么?殿下,您不是——不怕疼吗?”
孟令仪轻笑:“趴下,你这样我很不好办。”
他扭过头,猩红的眼死死瞪着她,孟令仪无奈挑眉:“趴,下。”
“你要是不想在你哥哥面前败露,最好乖乖听我的,我这个人,嘴上把不住风,真害怕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赵堂浔冷笑:“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他话音还没落,孟令仪又是一巴掌按在他伤口上,赵堂浔面色一变,死死把痛哼压在嗓子里,幽怨地看着她得意的神情,仿佛在说——来啊,你以为就你现在这样,我怕你?
赵堂浔冷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下来。
“忍着点,很疼的。”
“我不——”
话没说完,孟令仪皱着眉,借着明明灭灭的灯光,一剪刀丝毫没有犹豫地剪下去。
“呃……”
赵堂浔的手紧紧扣住床头,指甲几乎要钻进肉里,整条小臂都在颤抖,烛光之下,孟令仪抬头,见他额头细密,眼睛微微眯着,后槽牙都快要被咬碎,依旧固执地不肯哼一声,只有颤抖的呼吸。
“对了,你不什么?”
赵堂浔挣扎着呼出一口气,瞪着眼不说话。
“你忍忍,来,侧过去一点,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呢?”
上次见他如此难受,孟令仪心里也难受得不行,可这次,一想到此人狼心狗肺,恩将仇报,自己却如此大度,不计前嫌,每每落刀,心里胆颤间有有一丝得意。
让你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