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堂洲露出一抹愧色:
“当年的事,是你代哥哥受过,你可怨我?”
他轻轻摇头,心中已经麻木:
“没有哥哥,便没有阿浔,能为哥哥效劳,我才能心安。”
赵堂洲欣慰地笑笑:
“此次你愿意与我同去,倘若功成,父皇定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那边的情况,你定然比我还要熟悉几分。”
“哥哥高看我,我无意旁的,一心辅佐哥哥。”
赵堂洲更心安,神色放松:“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听哥哥的话,我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阿浔,”他抬起眼,幽幽看着他:
“哥哥会惩罚你,可都是为你好,可哥哥永远不会抛弃你,是哥哥把你带回来,就不会让旁人把你带走。”
赵堂浔低着头,听着哥哥难得的温柔,鼻尖微微颤动,心头却平静无波。
有些烦闷,闷得他想出去。
可他依旧乖顺点头:“阿浔知道。”
“可你的心,还在哥哥这里吗?你不会背叛我,不会欺瞒我,对吗?”
船晃悠,悠的,桌案上的笔架也摇摇晃晃,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赵堂浔的心千斤沉重,被压得喘不过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喃喃:
“不会。”
赵堂洲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忽然道:
“我们出去转转吧。”
他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夜里,面对着深沉的海面,并肩而立,哥哥肩宽,站在迎风的地方,挡住咸湿的冷风。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待在一起了,自从娶了你嫂嫂,后来有了允文,你也长大了,就很难有这样的时刻了。”
“你嫂嫂嫁给我,并没有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先是母后的事多有牵连,又是现在突如其来南下,对允文呢,也没有教导的功夫,如今让他们留在京城,此行凶险,只有你陪着我了。”
赵堂洲叹了一口气:“父皇多疑,四弟心思深沉,朝堂内外危机四伏,这些年,对你也少了很多关照。”
赵堂浔垂着头站在他身旁,曾几何时,这是他最羡慕妒忌的场面,自从有了嫂嫂,尤其是有了赵允文,他便不再属于这个“家”,更失去了站在哥哥身边的权利。他恨过,怒过,最后只能旁观,期望他有一天能回头看到他,又或说服自己,能够待在他身边,便是幸运。
可现在,他似乎终于愿意回头看自己了。
本以为心里会很愉悦,可他却脚下发麻,手足无措,只觉得喘不过气。
赵堂洲淡淡看他一眼,厚实的掌心拍了拍他的肩:
“一转眼,你和哥哥一样高了。”
他只是笑,不说话。
“此次南下,必定要揪出和西泉勾结之人,我朝的国威岂容此等居心叵测之人凌辱?”
赵堂浔低低应了一声。
“殿下...”
身后,长风犹豫着走上前。
赵堂洲皱眉,有些被打断的不悦:“何事?”
长风压低声音:“方才清点人数时,发现混进了一个人,问不出来历,属下特来请示如何处置。”
赵堂洲低喝:
“此等小事,何须多问?处理了便是。”
“此人脸色白净,不像是一般小厮...”
“那便直接杀了,不留后患。”
长风应是,转身欲走,赵堂浔却猛地眉心一跳:
“慢着!”
赵堂浔对赵堂洲恭敬道:
“哥哥,此人来路不明,断不可轻视,不若我再去审查一遍?”
赵堂洲有意再与他闲谈,可想了想,日后机会还多,不急于一时,嘱咐一句:
“早些歇下。”
赵堂浔脚下生风,背过身,逃离哥哥视线,忽的轻快起来,可更被一股急切驱使。
“什么人?”
他一边走,一边问长风。
“属下也不知道,属下清点物资之时,发现此人躲在货仓里酣睡,叫醒之后,问什么都不说,只说...”
长风面露难色。
他顿住脚步,心头一窒:“说什么?”
“说要见殿下您。”
他了然,这点事,长风平日定不会闹到哥哥跟前,今日,是特意来找他的。
他心里更慌乱,隐约有了一点期待,就像一个小孩得了一件礼物,却不敢打开,既期待着是想要许久的惊喜,又害怕是一场空。
他步调变慢,或许心情比这更复杂。
这点期待,已然让他失去理智,这是最为可怕的事。
明明,明明他已然决定要快刀斩乱麻。
走到货仓门口,便听到隐约熟悉却又很别扭地叫声:
“你们放开我!主子都没来呢!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骄蛮,有恃无恐,张扬肆意。
即便故意沉着声,可这声音,就算化成灰,他也是认得的。
他闭了闭眼,手心一片冷汗,回头,淡淡对长风道:
“你先回去吧,把人都带走,我会处理。”
又补充:“大伙累了一天,犯不着为点芝麻大的事操劳。”
长风应是,推开门:“把人放下,都跟我走!”
隔着一道缝隙,他唇线绷紧,抬眸,视线遥遥和那个一脸络腮胡、穿着脏兮兮的布衫,瞪大眼睛的“小厮”相撞。
他眉心微跳,神情复杂,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呢,却在见到他的瞬间,两眼放光,原来,一个人的眼睛,当真可以如同星星一般忽然亮起,再弯成两道月牙。
他心跳如雷,那个瞬间,周遭人声隐去,潮水和风声也寂静安详,恍然之间,只觉一切尘埃落定,胸腔忽然被一股暖意填满。
他板起脸,故意装作不认识她,走到她面前:“跟我走。”
她四下看看,人都快走光了,不愿意再装,蹦蹦跳跳绕到他面前,昂起头,瞪大眼睛:
“喂,你没认出我吗?”
赵堂浔扯了扯嘴角:“闭嘴,别说话。”
船上到处是哥哥的眼线,想起哥哥今日说的话,他难免心有余悸,生怕因为自己波及了她。他拽住她的手,连拖带拽地快步绕开闲人,一路走进自己的舱房,重重关上门。
她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拽着往前冲,直到门砰的关上,他才猛地放开她,身上扑面而来是他浑身凉气: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面上一片冷锐,却没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望着她一脸滑稽的样子,心里却酸酸涨涨,生出一丝微妙的希望,希望她是为他而来,也许呢?可又有愧,但愿她不是,否则,他竟不知自己如何应对。
孟令仪眨了眨眼睛,轻咳几声: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来的吧?”
他脸色又青又紫:“我才没有。”
她嘻嘻一笑:
“我要去找我哥哥,我哥哥也在南边,顺路带我一个,行吗?”
他皱眉,冰凉的眸子里是对自己的自嘲,心里有些别扭,果然,是他多想了,他....怎么能这么想,可他虽然气恼,仍旧不能忽视那从角落里冒出来的欣喜。
他拧起眉头,仍觉不妥,她光胡闹:
“你一个闺阁小姐,怎可日日在船上和男子厮混?你爹娘不是在为你张罗亲事吗?你知道你这样跑出来,有多危险吗?”
孟令仪打断:“你这人,怎么突然变得和我爹娘一样唠叨?要说危险,殿下,我们俩比一比,危险的事,你恐怕也没少干吧?”
他皱起眉,不想理她,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思量拿她怎么办。
孟令仪站在一边,低下头,喃喃:
“而且,我不想嫁人了,待在这里,我爹娘定要给我安排别的亲事。”
他微微掀起眼帘,状似无意:
“你为何不想嫁人?”
他可还记得,明明那日她从他的厢房离开,还笑着说让他珍重,她要回去嫁人了。
而且,她不先前还心仪赵堂禹吗,当真放弃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冷冷一哼,越发觉得自己可笑。
孟令仪不理会:
“为什么?因为没有心仪的人,成亲,和没意思的人一块,多没意思啊。”
他微微扬了扬眉,语气忍不住尖酸刻薄:
“南边又有你惦记的人?不辞辛劳也要去。”
孟令仪眼里的散漫渐渐凝聚成惊讶的恼怒,这人!脑子缺根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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