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舍得露面了!”
笑声从人群尽头炸开。
那媒婆一身大红窄袄,嘴唇子抹得比花还烈,眉眼刻薄,得意极了。
在门前宣战了几日,今日终于交差,她心中舒爽,活像自己才是今日的主角。
几名家丁与街坊里正紧随其后,人人翘首以待今日这场,堂堂正正的审判。
“我们窦家三番五次登门,那是念着旧情,给林府留体面。”
媒婆转过身,慢条斯理地从家丁手中捧起退亲文书,好似捧着什么金册玉诰,扬声道:
“谁知这林家小姐,规矩不懂,连体面都不识!”
四座哗然。
林艳书站在石阶之上,腰杆笔挺,裙摆微曳。
她没有接话,也没有低头,只是那一瞬,风吹乱了她鬓边一缕发。
她的心跳得厉害。
但她没有动,眉眼从容。
她告诉自己,不必怕。
门后,有舒羽在。
媒婆的声音高昂,字字扎入人心:
“当年你家求着定这门亲事,我们窦家念在旧情,才允了。”
“窦安少爷出身高门,性格温良,如今他舅父又一路高升。”
“论出身,你不过是个商贾人家的女娃。”
“论才学,在书院里读了会子书,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她扫了林艳书一眼,眼角带着奚落:
“如今好事将近,你却不顾两家人脸面,私自出逃。”
“这事传出去,教人怎么说?”
“说我们窦家,娶的是个不守闺训的?”
媒婆的语气节节攀升,要借着这股气,将眼前的贵女压得抬不起头来。
“你跑了,你爹娘颜面无光。”
“我们窦家,却还惦念情面,派我登门,是给你留脸。”
“可你呢?三天闭门不出,连句解释都舍不得给。”
媒婆的唾沫星子扬起,见林艳书一言不发,怜悯地冷哼一声:
“我知道,你年纪轻,胆子小。女娃嘛,有点风浪就想逃,怕嫁人,怕坏名声,怕没人要。”
“可惜啊——你就是个女娃。”
“这世道上,女娃几个能由着性子来?”
四周安静了片刻。
媒婆终于将退婚书举起,一字字指着给林艳书看:
“窦氏安公子,端方如玉,德行卓越。
林氏女艳书,行止乖张,名节有亏。
今为正家风,明是非,特此退婚,永无瓜葛。”
退亲书一字字宣出,声声压下。
家丁双手捧着退书,恭恭敬敬,递至林艳书跟前。
“林小姐,可收下吧。”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那一纸薄薄的退婚书上。
行止乖张,名节有亏。
这一纸,不止是退亲,更似盖棺。
他们翘首以待。
林艳书的眸子清澈,只是看了一眼那被捧得高高的退亲书。
她没有动。
也没有接。
她的手指一直安静地垂在身侧,轻轻地蜷了一刹。
在四周人钉子般的目光中,她吐气如兰:
“不接。”
话音甫一落地,人群微微沸腾,
媒婆的细眉扬起:
“不接?”
林艳书对上她的眼睛,不再看那满纸荒唐:
“对,不接。”
媒婆的眼神变得怜悯而讽刺:
“林小姐,现在不是轮到你后悔的时候了。”
“是我们窦安公子,看不上你了。”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媒婆抬手,示意家奴将退婚书往前递了半尺。
“你接不接,我家公子都不会回心转意了。”
“这时候了,你不接,算什么?”
“羞?怕?还是不甘心?”
林艳书偏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落,似是不愿与她争论。
但媒婆那张涂得艳红的嘴一开一合,步步紧逼:
“林家上下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这好好的一门亲事,最后竟叫你糟践成了笑话。”
“如今倒好,事没成,脸也丢了,想求也求不得喽——”
在媒婆的吵嚷下,笑声、私语、窃窃低语如潮水般卷起。
林艳书的眉头好看地拧起。
她生气了。
生气了,那便也不怕了。
她看着那退婚书,眼底多了些讽意,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又无聊的旧事。
于是,她在媒婆、所有人的注视下,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将那退婚书悄然拈起。
她的手指修长,指尖蔻丹红得耀眼。
退婚书是白的,无力地耷拉在她指尖,如纸蝶沾血。
媒婆嘴角的得意弧度尚未完全放下,便听见轻轻一声脆响。
“嘶——”
林艳书很漂亮,她的眼睛,手指都很漂亮。
在她夺目的漂亮里,退婚书被她的手指残忍而优雅地凌迟。
她一寸寸地撕,撕得极慢,极稳,笑眼盈盈,仿佛在演一场优雅的折子戏。
“你!”
媒婆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你不要脸了!”
“撕了你也是窦家的不要的下堂妇!”
林艳书置若罔闻地拍拍手,将一地纸屑拍落在地,骄纵道:
“谁要跟你们结亲啊!”
“你们窦家,不是早就被本小姐退亲了么?”
“如今又来兴师问罪,唱的是哪出?”
这一句落下,原本起哄的笑声顿时止住几分,喧闹气氛里突然出现了尴尬的气口。
媒婆被她的话头噎了一瞬,又回过神来:
“你个小贱……”
话未完,一道清冷女声门后响起,干净利落地斩断了她的尾音:
“林小姐说得没错。”
“这门亲事,三个月前就已经由她亲自退了。”
女学的大门应声打开。
顾清澄一袭黑衣而来,目光冷静如水,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媒婆一时未识来人,语带不屑:
“你又是谁?这儿哪轮得到你插嘴?”
顾清澄懒得施舍一个眼神,从楚小小手中接过一封折好的信件,摩挲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