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言重了。”
林艳书抿唇轻笑,转身扬声道:
“诸位今日辛苦,银子既已兑清,都歇一歇罢。”
“后厨早备了小米粥,趁热喝些,暖暖胃,也安安心。”
她环顾四周,目光在几个冻得脸颊通红的小学徒身上停了停。
然后随手解下肩上的斗篷,披在最小的那位少年身上:
“诸位今日的忠心,我记下了。”
她指尖轻点心口,神色温和却郑重:
“待他日云开月明,必当三倍相报。”
“林家一日未倒,我林艳书一日不食言。”
……
人群散尽,灯火渐熄。
喧闹了一天的林氏钱庄,终于静了下来。
厅中只剩林艳书与另一位黑衣女子。
少女坐在角落,静静取下帷帽。
不是别人,正是送银来的顾清澄。
“舒羽……”
林艳书坐在她身边,看着烛火映着她素净的侧颜,轻轻松了口气。
一整天绷直的脊背这才卸下,她低声道:
“你知道吗,我今天数银子的时候,差点把算盘珠子拨错了。”
顾清澄失笑:“林大小姐也会算错账?”
“怎么不会,”她抬起头,眼里倦意盈盈,“这发髻才梳了一天,坠得我脖子酸。”
她的指尖绕着一缕垂落的碎发,动作慢慢的:
“可偏偏啊,又舍不得拆。”
烛火在她眸中流转,映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顾清澄看了她一眼,没说“好看”。
只是伸手轻轻抚上她发间银簪,不着痕迹地扶正了些。
“是精神些。”她收回手,语气淡淡。
烛影微颤,恰好掩去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林艳书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衣领,鼓了鼓脸颊,声音软得像是倦极了:
“还好有你。”
发间那支端庄的银钗明明灭灭,却也盖不住她眼角眉梢泄出的娇气。
“这次……算我欠你的。”
顾清澄轻笑,语气漫不经心:
“好,记你账上。”
烛火微暖,秋夜的冷风也小了些。
顾清澄的移了目光,落在钱庄的内室。
“对了。”
“这只是稳住了开端。”
“今夜加派人手,看好室内古玩。”
“明日找几个面生的,混进拍卖行。”
“把折价的物件都抛了。”
“银钱要回流,更要把带海伯手信的古玩价格锤死。”
“既有十万两白银缓冲,看谁耗得过谁。”
林艳书点点头,却注意到她的字眼,呼吸一窒:
“十万两?”
顾清澄轻声道:“另外五万两,我已经有了安排。”
“女学早晚会被人盯上。”
她道。
“这几日,我会派人把那一批女子送走。”
“去哪里?”
“涪州。”
林艳书张张口,有千言万语想要问。
最终只落成一句:
“会有人……来杀她们吗。”
顾清澄垂看着烛火,并未正面回答:
“她们走后,你回书院住。”
林艳书冰雪聪明,不再多问,只接过她的话头:
“若我留在女学,演一出空城计呢?”
“她们会不会更安全些?”
顾清澄回头看她,语气极淡:
“你的确是极好的诱饵。”
但她摇摇头,戴上帷帽起身:
“可我布局至今,从未想过牺牲你。”
林艳书看不清她的表情,静默片刻,没有再问。
“走吧。”
……
夜深人静,两人并肩走出钱庄。
回女学的路并不远,拐条小路,便能回到朱雀大街上,步行反倒更快些。
门前灯火已尽,风声穿过小巷。
街上静得出奇。
酒肆、茶摊、面馆都已经深眠于夜色,与白日里的喧闹嘈杂恍若两个天地。
林艳书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还是她。
影子也还是那个影子。
可影中人的处境却变了。
昨日之前,她任性娇蛮,挥金如土。
有人替她出面,有人护她周全。
而今日,青丝高绾,独自撑起自家门面。
从被庇护者,到护人者。
这般天地翻覆,竟也不过在这晨昏交替的,一芥之间。
她的心底泛起无限唏嘘,不由得抬起眼,看着身边人的裙摆。
舒羽……
她当然不是寻常人。
但她也不打算问。
此刻能站在她身畔,便已足够。
思绪渐深,她看见余光的裙摆停住了。
她的心神忽地一滞。
一片枯叶擦过她的鞋尖,落在两人之间。
她脚步未改,正好踩上。
“咔嚓”。
一声脆响。
极淡的血腥气顺风飘入鼻尖。
一息的刹那。
脆响声未散,破空声已至。
比月色锋利的银光,优雅地切开浓稠夜色。
向着她雪白的颈线,温柔残忍地拂过。
与此同时,林艳书觉得脚底一轻。
她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顾清澄的身子骤然倒向她,将她瞬间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