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副将:“……”
耳尖的红刚退,贺珩却已经神色凝重,仿佛沙盘推演:
“若是现在拒了她,我这银子会不会打水漂?”
赵副将:“……”
贺珩继续思考:
“等她事办完再拒,会不会显得我太凉薄?”
赵副将看着他一脸正经地纠结,忍了半天,终于还是试探着道:
“既然让世子烦心……”
他粗糙的大手往脖子上一比划:“要不要老赵帮您……料理了?”
“混账!”贺珩忍不住又是一脚,“她不过是想去大典罢了。”
赵副将发出哀嚎,刚想反驳,却见贺珩盘算道:
“她一个姑娘家,孤身进退,也不容易。”
“先不急。”
“十万两我应了。”
“她该办的事,也总得有人护着。”
说到这里,他的话头突然停了片刻,不经意地问道:
“老赵。”
“你说她……为何非要见倾城公主?”
赵副将一愣,还没来得及答话,贺珩却已收敛神色,起身抖了抖外袍:
“大事要紧。”
“老赵,来练枪。”
。
长街之上,林氏钱庄前,人人围得水泄不通。
林艳书立在众目睽睽之下,神情安稳,脊梁笔直,如经霜不凋的青竹。
今日,她已如前夜推演,将各市应兑的银钱悉数兑尽,该缓的缓得妥帖,该折的折得公允。
人前应对滴水不漏,人后安排进退有度,素衣广袖间,算盘上翻飞的十指纤白如玉,却稳若执秤。
她乌发高绾,面容仍是少女模样,却自有一股凝重清贵之气,隐隐已有几分当家风范。
她原也未曾想过,竟真能一人扛下这一切。
银匣已空,她能做的,已经尽数做完。
长街尽头,骚动渐起如潮水,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沉下心神。
剩下的,就是等。
等舒羽,履行她那一半承诺。
前日银车未至之时,她尚能退回深闺。
而今她站在这里,代表林氏许下承诺,身后已是万丈深渊——
若再落空,林家百年声誉,便要在她手中付诸东流。
她在赌。
赌舒羽有通天的手段。
也赌舒羽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可说来也怪,此刻,她心头竟比等自家的银车还要安定几分。
明知她无家世、无倚仗,她却偏信她那个眼神。
横竖都是绝路。
不如信这一回。
日落西山,人影拉长,暮色将至。
她依旧站在原地,素衣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不肯倒下的一面旗。
“林氏钱庄倒闭了吧!”
黄昏里,一声叫嚷撕开了最后的体面,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压抑整日的怨气找到了讥讽的出口。
“兑不起银子还撑什么场面!”
“千金亲自出面就能救得了林家?做戏罢了!”
冷笑声、嘈杂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乱箭穿林。
有人甚至将几个铜板掷在她眼前,响声清脆无情。
可林艳书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天还没黑,还有转圜。
她在等。
等到最后一缕阳光从林氏钱庄的招牌上移下,等到长街尽头的第一缕夜风卷来。
马蹄声碎,初时稀薄,不足为扰。
有人喧闹着骂娘,要涌上摘了钱庄的招牌。
片刻后,尘土微扬,几辆黑篷马车缓缓而来,劈开了人群。
马车行得不快,无旗、无号,蹄声却沉,让人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辆,两辆……安静稳重,却一步步压着人心。
马车自日夜交界处而来。
前排几位识货的账房人眼中一亮——
这样的黑篷马车,并非寻常人家所有,从不借用。
谁能动得了这队车?
人声渐静,像忽然意识到什么,挑刺者退回人群,喧哗与讥讽,压入马蹄声下。
黑篷马车次第停驻。
最后一辆的车门无声开启,没有仪仗,没有宣告,唯见一只素手撩起车帘。
只有林艳书的角度能望见,车中坐着一名女子,戴着帷帽。
帷纱轻晃,车中人却纹丝未动。
可林艳书知道,她的目光正透过纱帘,静静落在自己身上。
不必看清面容,那姿态已说明一切。
舒羽来了。
一诺胜过千金。
林艳书与她隔着人群对视,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卸下了重担。
但她很快站稳了。
她听见车内的女子,隔着风声、帷纱,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
“辛苦了。”
第66章 谛听 北七杀,南谛听。
天色已暗, 夜风呜咽。
朱雀街口的林氏钱庄门前,灯火通明。
算珠翻飞的脆响中,一摞摞银两被码好, 整齐入库, 小厮们来回穿梭于账房中, 低语声不断, 眉梢却不自觉扬起。
最后一笔银子兑到那贫苦妇人的手中时, 钱庄掌柜的里衣都已汗透。
可他站在灯下,望着空了的账台, 竟只觉胸口一松,像饮下一口热酒, 熨帖得说不出话来。
“小姐……”
掌柜望着门口少女的剪影,竟生出几分恍惚。
二十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秋夜,老爷带着他清点分号的第一笔本金。
那时算盘声也这样响, 只是眼前人,已不是当年人了。
他拱手作揖,身子伏得极低:“若非小姐挺身而出, 我这把子老骨头, 今天就得交代在这柜台下头了。”
他这一礼,用的是见东家的规矩。
但膝盖还没弯下去, 就被白皙的手扶住。
林艳书俯身扶住他,温声道:
“这是我的本分。”
“您为林家守账多年, 林家一日不倒,便是您一日的脸面。”
“如今钱庄有难,怎能让您老来失节?”
她咬字清晰:“我自然是要挡在您前头。”
掌柜微怔,随即点头, 神情里添了几分实打实的敬意。
“小姐说得是。”
他低声道,“这等银数……说动就动下来,确实不是常人能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