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出京半日便盯上了她?
客房在三楼。
顾清澄垂眸敛息,拾级而上。
二楼,漆黑一片。
三楼,走廊空空荡荡,只有夜露滴答声。
人呢?难道是想错了?
她缓步前行,忽见走廊尽头一道黑影,高大魁梧,手中似提着什么,步伐沉稳,正向贺珩房间逼近。
顾清澄足尖一点,翻身上檐,几个起落便绕至走廊另一端,无声坠地。
她迎着那黑影走去。
一寸寒芒已悄然拈在指尖。
黑影停在贺珩门前,正低头摆弄门锁。
下一瞬,顾清澄如夜鸦般掠起,直扑而去!
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硬生生刹住身形。
“舒先生?!”
杜盼肩挑两桶热水,僵立门前,瞠目望着突然出现的顾清澄,肩上木桶险些跌落。
寒芒瞬间化作安抚的手势,顾清澄慈祥微笑:“深更半夜的,你怎会在此?”
杜盼如木桩般杵着,看着肩上这只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手,结结巴巴道:“不是……您姐姐叫的热水?”
“她……?”顾清澄意识到什么,话锋一转,“那也轮不到你来送啊。”
杜盼局促地掂了掂肩上的木桶:“驿卒方才给我们送水的时候,拜托我给您姐姐也捎一份。”
顾清澄这才清晰地注意到,杜盼的身形十分高大,从背后看去,与男子无异,而那两桶水在她肩上,稳稳当当,轻若无物。
“他说,您姐姐是官家夫人,指明了要人伺候沐浴。”杜盼赧然一笑,“他一个男子不便近身,就拜托我们同行的女眷帮忙。”
她指了指眼前虚掩的房门:“您看,门都没锁,您姐姐等着我进去伺候呢。”
顾清澄凝目,眼前那把她临走前重新扣好的锁,早已不知何时被人打开——
正等着杜盼推门进去,给“姐姐”搓澡。
“不必了。”顾清澄涩着嗓子,“我方才起夜去了,姐姐我来伺候就好。”
她从杜盼手中接过那两桶沉重的热水,待人走远,一脚踢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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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好想爆更推剧情啊啊
第76章 望川(三) 锦瑟先生。
“我的好姐姐!”
顾清澄声如洪钟, 将闭目装死的贺珩震得眼皮一跳。
“小点声。”贺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顾清澄撂下热水,反手阖门,确认了门外没有人后, 这才轻撩衣摆, 坐在了贺珩床沿。
“不必小点声了, ”顾清澄低下头, 眼神如刀枪般射向他, “姐姐已经被人盯上了。”
“如何盯上的!”贺珩一愣。
“若非我来得及时,驿卒就要进屋来给姐姐搓澡了!”
顾清澄抱臂冷哼,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黑暗中,二人目光相接, 瞬息间已经推演完地狱级的局面:
杜盼推门而入,准备给贺珩洗澡, 那么杜盼就会发现“姐姐”的男儿本色。
以她那嗓门,不消片刻便会惊动整个驿馆, 届时贺珩身份败露,插翅难逃。
除非……
“除非杀了她。”顾清澄讥诮勾唇,她太了解贺珩的性子了, 杜盼纯善, 贺珩断然下不了手。
贺珩却没由来地呼吸一滞,咬牙道:“你当本世子没杀过人!?”
顾清澄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收了贺珩的银钱,她岂会陪这祖宗涉险?
横竖眼下贺珩是她“姐姐”, 怎么都由不得他逞世子威风。
“好,那你告诉我,这才出城半日,如何就有人来试探你?”顾清澄眸色幽深, 在黑夜中灼灼如星,直刺进贺珩眼底。
贺珩嘴硬:“那必然是你安排不周。”
“我安排不周?”顾清澄俯身逼近,面无表情,“蔻丹也涂了,文书也写了,世子都要嫁进镇北王府了,还有哪里不周?”
“嫁”字咬得极轻,贺珩的喉结却在暗处一滚,眸光晦涩。
“舒羽,你之前说的那个要求……可是你真心?”
顾清澄的眉尖一蹙:“这有什么真心不真心?”
她的思绪仍盘桓在连日布局上,浑然不觉贺珩的异样,话锋一转:“世子在镇北王府是如何安排的?”
贺珩的思路也被她带偏:“装病。”
“怎么装的?”
顾清澄嘴角抽了抽,“世子身强体壮,能装出七日的病?”
黑暗里一片沉默。
“说话。”顾清澄不耐地叩了叩床沿,“你不说,我如何查漏补缺?”
贺珩还是缄口不言。
见她耐心将尽,半晌,被窝里闷闷飘出一句含糊的:
“……相思病”
“什么?”
顾清澄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我说!本世子害了相思病!让书童扮作我在府中闭门七日!断情绝欲!”
贺珩自暴自弃地阖眼,将心一横,将这被赵副将嘲笑半日的谋划全盘托出,“这还不合理吗!?”
“……”
顾清澄罕见地沉默了。
见她不答,贺珩在黑夜里悄悄掀开一线眼帘。
朦胧中,眼前的少女唇角似有一瞬上扬。
不知为何,那笑影恍惚与他日日描摹的那幅秋山寺美人图重叠,惊得他立刻闭眼——
……他真是病得不轻。
“确实合理。”顾清澄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刻薄,“世子真是天纵英才,此等妙计,舒羽自愧不如。”
贺珩闷头装死,在她的眼皮底下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该死的,他素来被众星捧月,偏在她面前屡屡吃瘪。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心底狠狠给舒羽记了一笔——
这女人明明想要攀附他,却敢如此折辱他。
待回京之后,定要叫她尝尝被无情拒绝的滋味!
他正暗自发狠,忽听得床前舒羽幽幽开口:“今夜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房中守着姐姐。”
贺珩胸口一窒,刚要反唇相讥,眼前却陡然压下一片阴影——
她的手掌毫不留情捂住了他刚要张开的嘴。
“姐姐,”她侧耳凝听,“有人来了。”
贺珩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却见她睫羽如刃,侧首时,马尾扫过他手背,颈部线条清冷如刀裁。
而她冰凉的掌心,正毫无知觉地覆着他的唇。他被迫在她指缝间呼吸,却像被扼住喉咙般僵住。
“我去追他,晚些回来护着你。”
她的声音冰冷、清醒,如蛰伏的猎人。
贺珩只觉后颈猛地窜上一线酥麻。
护着他?
一种熟悉的、被绝对力量压制的战栗感再度席卷而来。
“姐姐且安心。”
他眼睫急颤,想驳斥却开不得口,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呼吸就要停了,先前发的狠,眼前的险境,尽数抛诸脑后。
五感皆凝于她掌心那一抹凉意,唇畔却灼得发烫。
直到她骤然抽手离去。
房门轻响,冷风灌入。他盯着空荡的床幔,缓缓呼出一口滚烫的浊气。
连这般攀附的女子都能令他想起她。
……这病怕是没救了。
。
顾清澄万分确定,在她与贺珩交谈的片刻时间,那个第一次在门外偷听的人,再次出现了。
屋外夜露滴答,她凝神细听,循着夜露被鞋尖蹭落的痕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