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九镖五车辎重里,只有在贺珩马车里的那箱才是真正的白银,上船前,她便交由贺珩看管。
此刻,不知他何时察觉一切,竟孤身扛着整箱银穿过混乱甲板,直送至此。
他的假髻已然松散,露出汗湿的鬓角,唯有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在风中亮得惊人。
船老大眯起眼,目光在银锭与“红裙女子”之间游移。
很快,他布满老茧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终究狠狠一挥:
“扔——货——”
满船的伙计应声而出,而顾清澄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贺珩暴露身份了,她的心跳如鼓,身形却像鬼魅般滑过人群。指尖寒芒微闪,如同呼吸般自然。
丁九镖镖师一共六人,除去她和班勇,还有四人。
剩下四人在哪?
甲板在瞬息间沸腾起来。船员们像潮水般涌出船舱,货箱被接连抛入江中。
顾清澄的身影在人群中无声穿行。
指尖寒芒微闪,擦肩,错身,刀刃割开皮肉的瞬间轻得像是错觉。
没有惊呼,没有挣扎,只有四具尸体随着货物坠入江水,喉间一线猩红迅速被浊浪吞没。
甲板依旧嘈杂,无人察觉这短暂的空白。
她垂眼,将刃上血迹抹在尸身衣角。
特殊时期,她宁愿错杀,也不肯放过一个。
耳畔的惊呼声越来越近,顾清澄抬眼望去,那艘官船在巨浪中飘摇不定,已然失去了舵向。
天色暗沉,远处漆黑云团压境,彻底吞没了月色。
忽然,江风陡然大起,大船被骤起的狂浪抛起数丈,折断的桅杆像垂死的手臂刺向乌云,很快又重重砸落在水面,溅起滔天白浪。
在越来越近的哭闹和惊呼里,顾清澄的眉心蹙起——
暴风雨要来了!
“舒羽!舒羽!”
贺珩此时已顾不得“红裙女相”,在甲板上嘶声呼喊她的名字。
她身形一动,跃上栏杆,轻落于他面前。
狂风撕扯衣袍,猎猎作响,两人隔风相对。
贺珩气息微喘,压低声音:“船老大说,风头压过来之前,两艘船不能再靠近。”
“再近一步……两边都得翻。”
电光火石间,两人在即将降临的灾难前四目相对——
绳桥。
她想起了班勇落水前身上缠着的那几捆麻绳。
原来那不是为了自保,而是……断她的后路。
“去找麻绳!”
随着货物被接连抛入海中,货船重量骤减,在风浪中愈发飘摇。她与贺珩搜遍船舷,却惊觉所有栏杆旁的麻绳,早已被班勇尽数抛入江中!
他早就算到了有这一手。
这个发现让顾清澄心头一紧,她猛地转头望向对面官船,在浊浪翻滚间,赫然看见一叶扁舟正缓缓驶离,
那分明是他们当初弃下的小船,而船上之人,赫然是王达与班勇,很明显,他们的同伙不止于此。
顾清澄眸色一冷,如果王达已经跳船,那么意味着——
“漏水了!”
“救命啊!”
“船底漏水了!”
“船底的舱门被人打开了!”
对面船上突然爆发的哭喊声印证了顾清澄最坏的猜测。
王达他们的叛逃意味着官船正在下沉,而他们这边的处境也同样危急。
“舒羽!没有麻绳啊!”
贺珩的嘶吼冲破天际,裙摆早已被他撕碎,明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惊怒与焦急,他双手撑在栏杆上,**,整个人如困兽般被压在风中。
顾清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钉在对面船上。
“贺珩——”
“你有把握过去吗!”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稳重的男声。
“舒姑娘,这里有。”
她蓦然回首,看见船老大正抱着一只竹箱。
箱盖掀开,里面是满满一箱麻绳。
“谢了!”
她指尖轻颤着挑出最粗的两根麻绳,递给贺珩时两人的手在暴风中短暂相触,可她的声音却冷静得可怕:“绑在船尾桅柱上,要打死结。”
“两船最近能靠多近?”顾清澄拂去脸上乱发,转头问船老大。
“三丈……就是玩命了!”船老大已经回到了舵轮边,死死把着,指节发白,“再近就要撞上了!”
“就三丈!”她斩钉截铁,“杜盼她们等不起!”
船老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点头:“最多只能停留一刻钟!”
顾清澄点点头,旋即贺珩与贺珩交换了手势,确认绳结已经绑好。
半空惊雷炸响的瞬间,对面船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顾清澄看见几个姑娘死死抱着一截断裂的桅杆,杜盼正用身体为她们挡住拍打过来的浪头。
暴雨倾盆而下。
她定了定心神,冷声喝道:“杜盼!”
“舒先生——”
对面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回应。杜盼挤到船舷边,粗壮的手臂死死抓着栏杆,脸上的水痕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泪水。
她深吸一口气,将麻绳绳头系上铁钩,这原是刺客最拿手的飞索功夫,可此刻,她手心全是冷汗。
第一次抛掷,铁钩在离杜盼三尺处坠入波涛。第二次,绳索刚出手就被狂风吹歪。
杜盼眼中的希望随着每一次失败渐渐熄灭。
风太大了,饶是她蓄尽了内力,也难以抵挡这巨大风浪的阻力。
就在此时,一道红影如离弦之箭从她身侧掠过。贺珩夺过她手中绳结,绣鞋在湿滑的栏杆上借力一蹬,整个人如展翅朱雀般腾空而起。
闪电照亮他翻飞的红衣,在漆黑的天幕上划出一道血色弧线!
“贺珩!”顾清澄的惊呼淹没在雷声中。她看见他在最高点舒展身体,绳结划出完美抛物线——
铁钩精准卡进对面船栏的瞬间,贺珩的身影稳稳地落在对面。
绷直的麻绳在暴雨中颤动,成为两船间唯一的生机。
他在暴雨中向她回头,露出了灿烂的,带着虎牙的笑容。
但那笑容只是亮了一刹,他便俯下身子,双手颤抖地将绳结绑上第一名女学生的腰,将她拖稳,送上绳桥。
“舒羽!一个不够!”
顾清澄当即会意,转身抱起竹箱,另一只手飞快拽出剩余的麻绳。
船员们默契地分成两组,一组固定绳桥,一组开始编织新的救生索。
朱红的衣裙再次划过昏暗的雨幕,贺珩带着几分不经意的神采风扬,落到顾清澄身前,接住备好的绳结。
这一次,贺珩双臂展开,他迎着狂风跃向对面,红衣在雨幕中拖出一道绚烂的轨迹。
五根麻绳如朱雀尾羽般在他身后飘舞。在夜色中拖出一道道惊鸿之线!
风在咆哮,雨如断珠。
顾清澄站在甲板上,黑发早已湿透,仍死死盯着那片风雨交界之处。
第一名女学生颤抖着滑过绳索,像片枯叶般被狂风撕扯。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绑上绳索,在惊涛骇浪间艰难移动。六道绳桥绷得笔直,在暴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七十三条性命,六道绳桥,一刻钟的生机。
快一点。
还要再快一点。
就在此时,顾清澄忽地看见女学生的身后,炸开了一道雪亮的刀光!
“贺珩!”
“当心背后!”
红衣少年猛然回身,瞳孔中倒映出数名镖师自船舱暴起的身影,刀锋直指女学生后背!
“找死!”
贺珩虎牙一咧,眼中寒芒乍现,可此时此刻,他手边没有任何武器!
他们正朝绳桥扑来!
“快走!”他一把将女孩推向绳索,自己却因反冲力踉跄后退了半步。
“嗤——”
那一刀,硬生生地砍在了他的后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