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大雪纷飞,虎符在空中划过一道凛然弧线,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四殿下亲自去取便是。”贺千山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雪粒,“也省得你我之间,徒增猜忌。”
他的声音混着风雪传来:
“雪原不大,待四殿下寻回虎符。”
“定不会误了那支簪子的佳期。”
“更不必……绕道阳城,惹些是非。”
“如此安排——”
贺千山逆光而立,飞雪在他身后织成一道苍白的帷幕:“四殿下以为如何?”
唯余风声。
过了片刻,帐中传来几声轻咳。
“咳……咳咳……”
江步月以拳抵唇,指节在寒风中微微泛白。
“王爷,风太大了。”
“嗯?”贺千山眉头拧作关切状,攥着帘幕的手却纹丝不动。
“连这点风雪都受不住,如何担得起掌符之责?”
风声愈烈。
炭盆终于熄灭,帐内霎时昏暗。
江步月唇角洇出一线殷红,再抬眼时,眸中幽深似古井无波:“如此甚好。”
他于昏暗处轻轻抹去唇畔血色,笑意如常:
“王爷,合作愉快。”
。
残阳如血。
阳城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青灰。
城门尉李四缩在门楼阴影下,喉咙里像是落了沙子。
“这天怪得紧……”他低声嘟囔。
话音未落,一阵突如其来的痉挛从喉头卷起,他猛地扶住门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咳到后来,竟咳出一线铁锈味。
他低头一看,掌心微红,带着细细一缕血丝。
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是轮班的崔五。
“李哥?”他叫了一声,脚步却没往前凑,反而慢慢止住了。
风从城外吹进来,吹动了两人肩上的披风。空气里多了股古怪的味道,说不上是药渣,还是井水里的陈气。
二人只觉鼻尖发涩,舌头发苦。
崔五抬眼看了一眼街口,那家开了三十年的“清和堂”今日却门扉紧闭,门前贴着一张刚干的白纸,写的是:
“今日停诊。”
李四交了班,低头向城内走去。
崔五看着凄清的阳城,忍不住喃喃道:
“这是怎么了?”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呼喊自街道那头炸开:
“有人吐血死在井边了!”
“是瘟疫!”
“是瘟疫啊!”
崔五浑身一颤,转头望向水井方向,只见几个黑影正慌乱四散。
而尖叫声宛如火星落入干柴,霎时烧得整座街巷人心惶惶。
铺子关门,木板哐当钉上;孩童哭喊着被母亲拖进屋去,门闩一声声落下。
没多久,城防司兵甲奔走,甲胄在冷风中发出脆响,于风中如雷震。
“封城!”
“陈大人有令!封城!”
城门缓缓闭合,铁锁穿梭,声若丧钟,一点点将阳城隔绝在世外。
慌乱蔓延如潮,暮色一点点沉如死铁。
就在天色将暗未暗之际,人流惊惶四散之时,一个少年逆着人潮缓缓走来。
他头发凌乱,褴褛的红色衣衫在风中猎猎如残旗,指节因长久握拳而失了血色,唇角裂着干痕。
他脚上布鞋破得几乎见底,却执意一步不停。
唯有不停,才能稍稍缓解心里的煎熬。
他抬眼望去——惊恐的面孔,紧闭的门闩,无一与他相干。
唯有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逼迫自己看清这每一寸混乱。
……以及,这混乱背后的全部。
苍生、父子、爱人、良知。
两难无计。无能为力。
他如今方知自己如此渺小,渺小到护不住一个想护的人。
这无解之痛,终于把他推向这场刻意折磨自己的苦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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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迟了。
第84章 我心(完) 世上再无舒羽了。
风雪呼啸, 帐外飞雪如刀。
“四殿下,贺帅吩咐了。”
副将赶来,声音低低:“眼下风雪大作, 帐中床已暖好, 不如等天亮再寻。”
江步月垂着眼睫, 缓声:“也好。”
他转过身, 缓步走入雪中。副将怔在原地, 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听见脚步落在雪上的声音。
等副将缓过神时, 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于风雪。
只见雪地下一道极浅的脚印,从营门, 一路延至远方。
……
江步月孤身踏入雪原。
与镇北王同谋,是他平生最险的一着棋。
世人皆道镇北王是他归国的关隘, 他偏与虎谋皮。五十万两雪花银,换一日兵权, 这笔荒诞买卖,恰恰契合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算计。
但这还不够。
十二年质子生涯,这些在异国他乡的寒夜里, 一笔一划刻入骨髓的筹谋, 岂是旁人能懂?
拿到虎符,回京, 落子。
这念头是冰铸的甲胄,覆住他的全身。
他要的是权力。
夜色降临, 雪原寂静,他每一步都踩在冰层最坚实处,如踏宫阙玉阶。
“不急。”他对自己说。
十二年的重量,值得这点耐心。
还有半月光景。不急。
只是喉间那股无法抑制的腥甜骤然上涌, 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厌恶这种失控感。
就像他厌恶他多情的母亲,和她软弱的情人。权力,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是这世间最纯粹的存在。
凡人的情爱,只会拖累步履。而帝王,仅凭一丝猜忌,便可褫夺他作为天之骄子的所有气运。
同样的,镇北王对他的一点点疑心,也足以踏平阳城。
阳城。
“舒羽是谁,锦瑟先生是谁?”
“阳城遭了天灾,城门紧闭,听说无人生还。”
“步月……确实不知。”
唇齿间残留着一缕腥甜。他望着漫天无垠的雪原,不见天日的长夜,一丝冰冷的戾气在眼底掠过。
虎符到手,便能即刻返京。
可这是第几座雪丘了?该死的,虎符在哪儿?
不知第几个来回后,他看着月光下冷硬的冰丘,停住了脚步,将左手从裘袖中缓缓抽出。
那只手在月光下显得过分苍白,指节分明,像玉雕的竹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