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轻得不能再轻,却似投石入水,击碎了所有人的体面。
“敢问北霖,还有人可一战吗?”
他扫视殿下众人,语气恭敬,目光却锋利如钩,掠过顾清澄身上。
“若是没有的话……”闻渊唇角微扬,朝帝王拱手,“这胜者——可否直接定下?”
皇帝神色愈发沉沉,身边近侍垂首不语,群臣噤若寒蝉,一时之间,大殿内竟无人接声。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一种无形的屈辱,无声地侵蚀着王朝的尊严。
“怎么没有!”
贺珩几乎是本能地打断了他,声音带着强撑后的破碎,回荡在空旷的殿中。
闻渊转眸望他,眼中终于浮现一丝笑意,像是看见了困兽挣扎。
“哦?”
那一声,轻飘飘,却比利刃更致命。
皇帝的目光也随之落在贺珩身上,沉若千钧。
而贺珩,忽然心中一凛——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如此说,不是因为胜算,而是因为那份不甘,那份被践踏后的自尊。
他败得太过彻底,却偏偏喊出“还有人”三个字。这不仅是自曝其短,更将所有人的期待都推向了他身后那个,始终静默的少女。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角落里的顾清澄,神情无措,说不出话。
观礼席一隅,顾清澄静坐如初,微风拂过她脸上的面纱,唯独一双眸子,冰冷如寒潭。
闻渊轻笑,缓步转身,朝御座躬身行礼:
“陛下,臣请与贺世子所求之人,一战。”
一语落地,大殿哗然。
他话音未落,又看向贺珩,似笑非笑:“方才你枪意忽生杀气,出手一变,想来是此人暗中指点吧?”
贺珩耳根泛红,尚未开口,闻渊却已再度开声:“还有那沙盘推演——”
“兵势骤转,调度如有神助,想来……也是此人所策”
“是,也不是?”
贺珩没有应声,只是静静站立,神情平定。
而他的心底却已冷汗涔涔——这个闻渊竟恐怖如斯,将他与顾清澄的每一次互动都尽收眼底!
闻渊再度向御座拱手:“陛下,若贺世子的成绩皆得此人相助,那此人才是真正的沙盘魁首,武试强者。”
他唇角微扬:“与其藏于幕后,不若请其堂堂正正与臣一战”
“也让闻渊见识一下——”他环视满殿北霖子弟,语带锋芒,“真正的北霖风采。”
皇帝的眼神从贺珩的身上掠过,最终也落向顾清澄所坐的那处,他的眉心只是微微地蹙了一下,很快便淡淡应声道:
“好。”
“贺卿,若你幕后襄助之人战胜闻渊。”
“朕,既不治你欺君之罪,也准你二人,同登功赏之列。”
金口玉言,已成铁令!
贺珩眉头紧锁,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剖白,但终究喉头滚动,生生咽了下去。
事态早已失控,这场本该扬威的遴选大典,此刻却骤然成了两国颜面的对峙场。局势骤转,连他也未料及。
这一出,不仅将顾清澄推到了风口浪尖,更将整个北霖的尊严都押在了那个始终静默的少女身上。
无数道目光,终于顺着贺珩那绝望而复杂的视线,聚焦于他身后角落——那轻纱覆面的女子身上。
“是个女子?”
有人低声道。
“陛下,这不合规矩吧……”
“就是啊,北霖无人了吗,找个女人来!”
近侍欲言,贺珩已咬牙开口:“正因这女子不得比试的规矩,她才不得不成为我的幕后之人!”
事已至此,他无需再避,字字掷地有声:“她……”
“比你们场上所有人,都强!”
一时间,殿中哗然。
皇帝微一抬手,众声顿止,他沉吟道:
“贺卿之言,未必无理。武试不同于文试,若她以女子之身,压他一头。”
“岂非更能显我北霖之威?”
闻渊闻言,亦行礼言是。
“若败,”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则与贺卿同罪。”
“让她一试。”
话声落地,贺珩心头倏然一沉——“同罪”,欺君之罪,他有转圜余地,而她却只有一死。
他猛地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帝王。
那人衣袍不动,神情冷漠,视阶下女子如可用之器,她生,她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赌局的输赢罢了。
顾清澄看着手足无措的贺珩,在心底悠悠叹了口气。
该来的确实要来,只是未料,是如此来势汹汹地来。
随即,她的目光掠过台上冷漠的帝王,又扫过闻渊那似笑非笑的脸。
缓缓起身。敛衽行礼。
“民女,遵旨。”
她这一起,台下的议论声更重。
“她就是那个阳城来的……”
“如意公子的妾室?”
“呵,如今看来,哪是什么妾室!”
“分明是如意公子都得仰仗她。”
“可怜见的,这下好了,若打不过,岂不是死路一条……”
嗤笑与惋惜交杂,她立于万众瞩目之下,任万千流言与瞩目为她织就无形的铠甲,将她的肉身,一寸寸雕刻成这场成败的图腾。
她低着头,垂下眼睛,走出人群。
这一刻,珠帘后的琳琅无声地蜷起了手指。
这身影,她太熟悉了。
高台上,皇帝凝视着她,神色竟有片刻恍惚。却听得阶下女子嗓音温淡:
“民女有一所求。”
“闻大哥身为男子,力道在我之上,手中之剑亦非凡品。”
“恰巧,民女亦擅剑法,只苦于无器可用。今闻‘七杀’名剑,自上一任主人身死后,尘封于皇城。”
她的声音不大,却恰到好处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民女斗胆,请陛下赐剑——以七杀,与闻渊一战。”
此话一落,殿外一瞬静默,随即北霖百姓声浪如潮:
“给她!”
“一把剑而已!”
“给她个机会!”
“赢回来!”
闻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在眼底晕开。
不过是一把剑,于两国颜面之争面前,终究算不得什么。
片刻之后,在众望所归之下,随着帝王的一声应允,那柄阔别已久的七杀剑,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近侍缓缓送至台前——
它静卧于锦缎之上,形制古朴,剑鞘深暗。
没有想象中的光华四射,亦无人剑共鸣的异象。
剑柄之上,紫薇十四星的星纹沉寂如刀刻,无声诉说着旧主的悲愤与决绝。
霁光如水,落在剑身,光华流转,一如初见。
顾清澄缓步而出,向帝王的方向,抑或是七杀剑的方向,行下叩拜大礼。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剑柄。
触手温凉。
就在这一刹,她感到体内的七杀剑意如巨龙蛰伏般骤然苏醒!
她的第二套经脉之中,银月般的光华卷起无声风暴。她看见那年冷宫的大雪,她用剑尖挑起一片雪花,在月光里碎成千万点银星。
今夕是何年。
风过无痕,唯面纱轻扬,她清隽的轮廓惊鸿一现,又翩然隐去。
那一刹那,她立于万众之下——不再是假面之人,也不为他人之名。
她只是她自己。
七杀,终于要回来了。
那惊鸿一现的轮廓,却让御座之上帝王的目光如利剑般,死死钉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