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岂不是与‘倾城’公主殿下……”
“嘘——”
一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降临。随即,是更为汹涌的、试图理解这惊人一幕的嗡嗡低议:
“陛下……圣心独运啊!”
“定是早有安排!此番和亲大典,必载入史册!”
“扬我国威!此生难忘!”
“壮哉北霖!”
这一刻,高台之上,那个一往无前的身影,以及顾清澄三个字,深深地烙印进每一个目击者的心底。
然而——
顾清澄的剑势并未停歇!
与高台之下沸腾的声浪截然相反,御座之前的方寸之地,早已万籁俱寂。
皇帝顾明泽死死盯着剑光中那张脸,冰冷,熟稔,刻骨铭心。
刹那间,无数个日夜的记忆汹涌而至。
那曾无数次为他挡下暗箭的单薄脊背,那无数次倚在他窗边,沉默擦拭剑刃上政敌鲜血的身影。
杀神般的少女,背后浸染着深不见底的黑夜,唯独对他展露的笑靥,澄澈如皎皎天上月。
她笑着说:
“阿兄。不苦。”
“我心所向。不过是皇兄的江山稳固,倾城的岁岁长安。”
……荒唐!
一声惊雷在心底炸响,他的神思猛然被剑风拽回现实。
他看到那少女持剑而来,用他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嗓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诘问:
“为什么?”
这一剑直刺珠帘,像是要撕开那片垂落十五年的帘幕。
剑光将要挑破谎言的刹那,时空瞬间倒流。
宫阙深深,星火漫天。
满殿华彩,明珠生辉。
顾清澄看见自己心甘情愿褪下华服,走入暗处,将名字、身世和命运,一并交出。
过去,她从来不问。
如今,她问了。
这一剑也终要挑破眼前垂落的珠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皇帝撞破了御座前的无形界限,不顾帝王威仪,挡在了珠帘之前!
一身龙袍,沉如山。
他将那“公主”护在身后。
那道致命的寒芒,骤然凝滞在他胸前喉前,仅余寸许。
时间在此刻彻底冻结。
满殿目光,尽数凝在御座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顾明泽的目光,穿过剑尖,牢牢锁在那张冰冷的面容上。
他的眼底是疲惫,是惶然,是迟疑……却终归是帝王独有的冷硬与不容置喙:
她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
“倾城吾妹……何其无辜。”
字字千钧,将她再度推入万丈深渊。
身后珠帘微响,另一个少女终于忍不住从帘中冲出,声音颤抖、惊惧,甚至有几分劫后余生的侥幸。
琳琅自背后抱住了顾明泽:
“阿兄……”
顾清澄眉头缓缓蹙起。
那一声“阿兄”,如同一只冰冷的脏手,自喉间直直探入心腔。
一种恶心至极的感觉,缓缓、自胃底翻上喉间。
她未言语,只那一双眼,原本尚存一点人间温度,此刻却彻底寂灭。
剑尖,无声地向前一递。
冰冷的锋刃,稳稳压在顾明泽咽喉的肌肤上,陷下细微的凹痕。
顾明泽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寒芒,又瞥了一眼琳琅死死环住他腰侧的双手。
他能感受到脉搏在剑锋下狂跳,但再次抬眸时,眼底挣扎尽褪,唯余深不见底的决断。
“她不能死。”
顾清澄唇角微扬,指尖轻掐剑诀。乾坤阵起,结界内只余二人声音。
“理由。”她说。
“她不止是朕的妹妹。”
剑尖稳如磐石,他喉结微动,一粒血珠无声坠落。
他却神色从容,缓缓翻开那张深藏多年的底牌:
“她是——
“昊天皇室的遗孤。”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顾清澄。”
“这天下倾覆之重……你担得起吗?”
“昊天遗孤”四字,如一道来自旧朝的惊雷,劈开了眼前的迷雾。
她没有回答。
剑锋抵在他喉间,第一次,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赌对了。
唯有这个秘密,足以在此刻,迟滞她这必杀的一剑。
顾明泽深知,若再慢半分,她手中的剑会比任何人的念头都快,斩落他与琳琅的头颅!
也就在这剑势动摇的刹那!
御座四周数十长刀齐出,森寒锋芒织成杀网,自四面八方逼来!
可一道身影却比所有刀锋更快!
贺珩。
他几乎是撞入杀局。
长枪横扫,撞开扑来的刀锋,身影一挡,将她护在身后。
右侧刀光骤亮!这一刀角度刁钻,若他闪避,刀锋必将直取她背心!
他竟纹丝不动,硬生生地扛下了这刀,右肩顿时血如泉涌。
刀光枪影中,他执枪于背后,只回头看她一眼,低声道:
“走。我来断后。”
顾清澄似有所感,目光却并未在他身上停留。
数十柄刀兵横亘在御座周围,而贺珩护在她身边。
她手中的那把剑,依旧冰冷地抵在帝王咽喉之上。
瞬息死寂。三方角力,空气绷紧欲裂。
帝王咽喉处的剑尖,是唯一的支点,也是风暴之眼。
“是么。”
她嗤笑一声,语气极轻,却寒意透骨。
“她是什么遗孤,与我何干?”
顾清澄的目光掠过顾明泽,落在琳琅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件冰冷的器物:
“陛下想用这个身份,再换她一命?”
顾明泽下颌绷紧,无言默认。
“好。”她竟应得干脆。
剑尖,纹丝未动。
“那我的代价呢?”
“十五年。”她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我替你们挡的明枪暗箭,替你杀过的人,替你谋下的……”
她没发出声音,唇形却无声地吐出“江山”二字。
“你藏了她十五年,把我当作弃子时,可曾有过半分犹豫?”
顾明泽沉默,那沉默本身便是最残忍的答案。
他闭目,再睁时,眼底唯余帝王最后的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