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真切到近乎可触的温柔,不过是濒死之际的幻梦罢了。
念及此,体内剑意如月华般流转,清冷而锋锐,此时她才赫然察觉,自己竟已触及了七杀剑意第七窍的门槛。
或许是因与许真他们并肩之时,心意激荡,剑势突破,又或是这场山火爆炸,将她逼到极限,反倒激出了潜藏的锋芒。
也算是因祸得福,她将油纸包收回,凝神细想。
舒羽原来确有其人,是那名叫苏语的少女——这茂县黑暗里唯一的传信人。
而执棋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竟将这少女的“舒羽”身份,百转千回地安排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用舒羽的名字在京城闯出了几分名声,倒也不算辜负苏语的夙愿。
可更令她在意的是,执棋人究竟何时知晓了苏语之事?又为何算准时机,用石浸当归的暗号将她从京城引至茂县?
这绵延千里,草蛇灰线的布局,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去捅破这茂县深不见底的黑暗吗?‘
还是——另有所图?
她均匀吐息着,眼底光芒愈发冷冽,幕后的棋局仍在迷雾之中,但她已无暇在此徘徊。
与其留在洞穴里反复推演,不如先探明外界情形,再按既定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
接手江岚在镇北王余部的力量,并替他铲除五皇子。
宋洛的情报还在脑海里回响:
二月二十八日,南靖五殿下江钦白会亲临三途峡主持战俘交接,当夜离开大营,只带一支轻骑。
——上月她在秦棋画脸上精心描绘的每一笔,此刻终要派上用场。
这确是她接近江钦白的绝佳时机。
。
南靖。承华殿。
纱幔低垂,日光寂寞,青铜炉中檀香袅袅,氤氲烟雾缭绕在案前,为那袭缃黄衣衫镀上一层清贵光晕。
“玄武使让奴婢再三奉劝宗主。”红绡跪在案前,“宗主不必去,也不该去。”
江岚的手中细细摩挲着一纸地图,神色淡漠,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红绡咬唇,声线却愈发坚决:“宗主当下之计,是顺利入主东宫。玄武使说过,唯有您先成为太子、登基之后,才有更大的权柄接近神器。倘若此时贸然前往边境,不但有失身安,亦可能坏了玄武使多年布局。”
此刻殿内静极,唯余满室花影摇曳。
红绡跪着,已然做好以死相谏的准备,却见那袭缃黄色的衣角忽地停在眼前。
“你当真如此想?”
红绡错愕抬眸,看见宗主清冷的面容隐在斑驳花影中,轮廓竟有了几分柔和的弧度。
“是……”她一时看得有些痴了,态度竟也温软了些,“玄武使,他也是为您好。”
“你说得对。”
江岚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回到案前推开纸笔:“吾这便修书一封,你且交由玄武使,就说——
“吾自当是听他的安排。”
直到红绡攥着信笺匆匆跑去,江岚眼底那层温润的伪装渐渐褪去,露出深藏的倦意与杀机。
……
红绡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江岚命人将殿里细细打扫过,那朵碾碎的迎春花,也便再不见踪影。
“四殿下。”
暮色四合时,御前太监躬着身子碎步进殿,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陛下口谕,这月末的战俘交接,乃彰显我南靖军威的良机。”
老太监偷眼瞧着江岚神色,又补了一句:“陛下特意嘱咐,请四殿下代为前去,与五殿下共同点兵,以示天家兄弟同心。”
。
几日后,南靖边境。
三途峡寒风猎猎,荒山间积雪未化,天地俱是一片肃杀。
一队南靖铁骑正沿峡道缓缓行进,盔甲映着冷光,马蹄踏得石屑迸飞。为首的缃黄身影孤绝如断雁,独自骑马在前,身侧竟无一人相随——
南靖四殿下手中并无实质兵权,身边跟着的不过是宫中拨调的二十禁军。
这一小队人马随着他跋涉数日,从莺飞草长的皇城,一路行至这呵气成霜的苦寒之地。
两侧群山耸立,寒风烈烈,刮得禁军们眉头紧锁。唯有江岚眉目平和,像是早已习惯了常年的苦寒。
直到行至一处狭窄的山谷之前,江岚勒住缰绳,战马在雪地上踏出几个凌乱的蹄印。
“殿下,如何不走了?”身后的禁军低声问道。
“三途峡地势诡谲,若无向导引路。”江岚凝视着前方被雪雾笼罩的峡谷,“这茫茫雪障之中,怕是连方向都辨不分明。”
“可……五殿下缘何不来接应我等?”另一名禁军忍不住低声嘀咕,眼底闪过忧色,“此刻已至峡口,怎地连一人踪影都未见到?”
话音未落。
雪雾深处,骤然传来金铁相击之声。
十余道寒光撕开雪幕,长刀雪亮,直扑江岚一行!
禁军们大骇,纷纷抽刃,马嘶声骤然炸响,铁蹄在雪地上乱踏。
“——有埋伏!”
“护驾!”
第138章 同谋(三) 极目之姿。
大雪满弓刀。
刀光乍起, 杀声撕裂了风雪的寂静。
禁军统领赵莽的反应快如闪电,他第一时间吼道:“结阵!护驾!”数十名禁军精锐瞬间拔刀,与那山中伏兵绞杀在一起。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临死的惨叫声将这片雪林化作了一片修罗场, 赵莽一边挥刀, 一边心急如焚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 他看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这片血肉横飞的混乱中, 那个他本该用性命去保护的四殿下, 根本就没有动。
热浪扑在白雪上,猩红汩汩地渗开, 却未曾惊扰他眉目半分。
此时此刻,赵莽忽然意识到, 这场刺杀看似凶猛,却始终与那位一言不发的四殿下保持着极度微妙的距离
杀势汹涌, 竟未曾染指过那袭缃黄衣衫,刀锋所向, 尽是己方禁军。
赵莽惊觉了一切,想要说些什么,却低头看见一柄长刀已贯穿了自己腹部。
“殿、下……”
最后一名禁军倒下, 喊杀声渐熄。
江岚此时才微微回首, 眸光穿过飞雪与杀伐,自峡谷间, 看见了风雪中策马而来的那人。
雪雾翻卷间,一骑轻骑破风而来。
“四哥, 好久不见。”
正是五皇子江钦白。
他并不如名字般清润出尘,生得浓眉大眼,五官方正,眉宇间自有股逼人的阳刚之气, 一副精铁甲胄将他衬得如小山般雄峻。
江钦白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岚,神态随意,任满地尸骸横陈,视若无睹。
而他一出场,那些埋伏之人便迅速收拢,整合成队,重新列到了他的身后。
一瞬之间,便只剩江岚一人,站在满地的禁军尸体中,安静与他遥遥相望。
“劳烦五弟引路。”他低眸一笑,翻身上马。
江钦白看着他不染纤尘的袍角:“四哥这身缃黄,倒比御花园的迎春还鲜亮。”
“只是雪岭多豺狼,这般招摇的色泽容易遇险。”江钦白蹙眉作关切状,“不若暂披此物?待典仪时再换回正装不迟。”
他轻轻挥手,一名兵士递上雪色大麾。
“五弟有心了。”言语在他唇齿间呼出白气,江岚伸手接过大麾,却发现大麾之下,还有一物。
“这是?”
江钦白已翻身下马,单膝跪在雪地里请罪。
“四哥恕罪。
“此物乃落云散,服后七日目不能视。”
他抬眸看着在冰雪中孤立的江步月,沉声道:“四哥,是您让为弟向陛下请旨,将您请至边境。”
“为弟心中却难安,这边地险恶非常,而四哥身侧竟有人心怀不轨。若再生变故,怕是叫圣心疑忌,叫弟弟也难以承当。”
“方才那些刺客,难保不会混入营中。“他双手奉上药瓶,
“请四哥暂蔽双目,弟弟以性命担保,必亲自护您入山。”
……
“抓住他!”
“有刺客!”
边境雪原。镇北王地界。
不知从何处,横穿而来了一匹快马。
那马分明是山下镇上的普通青骢马,此刻却载着一个黑衣斗笠人,直直闯入森然的驻扎营帐之中。
那人单枪匹马,却狂妄之至,在聚众驻扎的大军之中,青骢马竟如一点青色流星一般,跳过了外围看守的驻兵,向营帐之内直冲而去!
“好个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