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役,自黄昏战至黎明,血流成河。
天亮之时,战局已定,定远军副将当场斩首两员,缴获的粮草辎重堆积如山。
当捷报传回大营,安西军上下凝望着帅帐里那袭身披薄甲的身影,无不心潮澎湃,肃然起敬。
这一战,青城侯以少胜多,虽未伤及镇北王根本,却以最小代价挫其锐气,战果累累。
自此,安西军上下军心坚如磐石,再无半分动摇。
然而,直到这一刻,顾清澄看着桌案上密密麻麻的战报,才明白这场胜利已经撕去了所有伪装软弱的面纱。
真正的较量,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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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日拱一卒,终于给我写到这儿了……[摊手]
我真没招了,我才刚回来,这周怎么又给我发配2万字大毒榜[爆哭][爆哭][爆哭]
第176章 败将(八) “不牺牲您。”……
“根本就没有南靖余孽!”陈辞恨恨地一拳敲在桌案上, “那定远军胡搅蛮缠,简直将我们当孙子打!”
自从青峰山隘一战后,显而易见, 定远军立刻换了主将, 一改分支迂回的策略, 竟直接正面硬钢, 平推而上。
这支常驻边境的精锐之师, 其粮饷装备远非州府驻军可比,更兼有顶尖将领坐镇, 甚至传闻第一楼的高人常驻指点。
正面对上如此强敌,安西军在战力与战术上, 皆被碾压得喘不过气来。
顾清澄背对着他,只抬眼看着舆图:“主力现在何处了?”
“回侯君, 已过青峰山,距我大营只逾百里。”陈辞铮然下跪, “末将四日前便已派人去陵州、兖州、幽州请求援兵,想来这几日便到!”
他说着,语气里有强撑着的振奋。
顾清澄没回头, 平静道:“传我令下去, 即刻拔营,分股进山。”
“杜盼, 让驻守阳城的平阳军精锐立即行动,分批混入安西军, 按流萤阵分批部署,务必保存主力。”
“侯君?”陈辞一怔,忍不住追问,“咱们不等援军了吗?”
顾清澄没有正面回答, 只继续和杜盼安排着:“楚小小她们撤离前,须妥善安置百姓和学生。各县开仓放粮,我私库中除必要存粮外,尽数分给百姓。
“切记,非不得已不得践踏农田,尤其是这一季的蚕桑……”
她顿了顿:“涪州百姓已错过春耕,若战事延续至秋,便是断了他们整年的活路。”
最后,顾清澄声音极轻:“还有,让艳书不要等我,速速离开涪州。”
杜盼心头剧震,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陈辞听着她事无巨细的安排,心中敬佩更甚,却始终未得答复。
于是他再问了一遍:“您当真不等援军吗?”
顾清澄沉默了一息,清声道:“本侯亲自等。”
陈辞心下石头落定,脸上浮现振奋之色:“末将遵命!”
待到众人散去,顾清澄终于从舆图前缓缓转身。
若有人细看,定会惊觉那双往日清亮如墨的眸子,此刻已布满了血丝。
她终于独自坐下,闭目养神,感受着肩上的旧伤再度撕扯着。
当初江钦白那贯穿右肩的一枪太过彻底,饶是七杀剑意护体,也再不能好全。每逢心力交瘁之时,这旧伤便如附骨之疽,肆无忌惮地发作起来。
三日三夜未眠,案头舆图与军报上,处处凝结着她彻夜运筹的心血。
定远军兵甲精良,兵锋正盛,远非安西军可正面抗衡,唯有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方能保全这支军队。
援军不会来。
这个残酷的真相,她必须独自咽下。
定远军的铁蹄已愈来愈近,而最好的策略就是避其锋芒,让主力化整为零,遁入山林,用她最擅长的游击迂回之策,去拖延消耗,寻找反打之机。
而执行这个计划的前提……
就是必须有人留下,吸引住定远军的全部注意力。
一个足够分量的诱饵。
顾清澄缓缓睁眼。
布满血丝的眸中,疲惫未褪,却已重归清明。
她端起案上冷茶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喉间滑下,让因旧伤而微颤的指尖重新稳如磐石。
她,就是那个诱饵。
。
几日后。
定远军两路告捷,不仅在南靖边境出其不意连克两城,更在涪州势如破竹,兵锋直指州府临川。
整个六月,定远军都打着“搜寻南靖余孽”和“讨伐青贼”的旗号,所过之处城门洞开,铁蹄之下,良田尽毁,就连无辜百姓也难逃兵祸。
“他们要怎么做才肯罢休!?”阳城城门前,已经理好行囊的林艳书自马车上探出身子。
望见满目疮痍的农田,废弃的织机与枯死的桑蚕,那双漂亮的眼睛离竟怔怔落下泪来。
“家主,快走吧。”家丁在她身侧低声催促,“如今四处搜寻所谓的’南靖余孽‘,您可要早点远离这是非之地,就连青城侯也劝您早点逃难呢。”
林艳书抿住唇,别开眼睛,恨恨地将车帘放下。
车轮辘辘中,她攥着帕子的指节渐渐发白,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个人来。
……
另一边,临川城外,安西军大营旌旗飘扬。
亲卫军将营门守得铁桶一般,练兵场上喊杀声震天,袅袅炊烟更添几分烟火气,俨然一副兵精粮足的模样。
顾清澄独自步出帅帐,目光缓缓扫过最后仍在操练的死士,营门处最后一队巡逻的机动营,三三两两埋锅造饭的后备营士卒。
最终,她仰首望向苍穹之上那轮灼灼烈日。
七月流火,她的指尖却有些发凉。
空城计已成,主要的兵力都已转移,这看似荣盛的安西军营,不过剩她一人而已。
南靖的余孽自然是搜寻不见,而讨伐她这个带头弹劾镇北王的“青贼”,才是他们进入涪州的首要目的。
她以身为饵,营造安西军全数在营的假象,只为给主力争取绕后反击的喘息之机。
牺牲她自己,极险,损失却归到了最小。
这是她惯用的解法。
她掐算着时日,定远军兵临城下之时,当在今日午时。
日正当空,她一步步走出安西军营,心中竟隐隐升起一丝期待——不知此番率军围剿涪州的,会是何人?
或许,正是当年那个与她共赏明月之人。
而今,终究走到了兵戈相向的境地。
……
然而,直到日落西山,顾清澄都没有等到定远军的铁骑。
是行军延误?还是改道他处?
生平第一次,她心中泛起失控的慌乱。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被阴云吞噬时,焦灼的地平线上终于传来脚步声。
顾清澄猛地抬头。
这声音……
绝非定远军的铁骑,太轻,太单薄,它只属于一个人——
秦棋画!
她凝视着最后一抹残阳的死亡,而这逝去的阳光,也正替她护送着那个从天际线尽头独自奔来的伶仃少年。
又是从阳城跑到临川,又是那个顶着鸡窝头的小脏脸,她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向着顾清澄奔来,在最后的光明沉入黑暗前,身后的风猎猎作响。
当顾清澄的目光真正落定到她身上时,才看见少年的双脚沾满了污泥,有血色隐隐从黑泥中渗出。
这一次,秦棋画根本就没有穿那双碍事的鞋。
这也意味着,她比上次两天两夜的狂奔更快。
当她终于跑到安西军大营前时,顾清澄还未及搀扶,秦棋画已然双膝“砰”地一下,滑跪至她面前。
“侯君!”
顾清澄的手悬在半空,秦棋画已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叩在尘土中:“平阳军斥候秦棋画,特来呈送阳城急报!”
顾清澄的心不知为何,忽地一沉:“讲。”
“定远军改道阳城……于阳城逮捕了南靖余孽。”
“哪来的南靖余孽?”
秦棋画颤声道:“林艳书、秦酒、张池、周浩……”
她每念一个名字,顾清澄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如何被捕的?”
“不是让林艳书逃了吗?”
“秦酒、周浩他们都是金盆洗手的老暗桩,怎会被抓?”
秦棋画将声音压得更低:“是……是林姐姐和秦酒他们,主、主动暴露的。”
这一刹那,顾清澄的呼吸忽地顿住了。
她看着最后一寸被淹没的日光,沉声问:“就凭他们几个人?怎算是火烧安西营的敌匪,定远军如何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