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待你至此,”林艳书声音微颤,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若还有半分良心,就该与我一道,想办法护她周全。”
“周全么。”贺珩垂眼笑了,“若她知道你们如今自投罗网,命悬一线。
“你觉得,她那样好的人,是会先保自己周全,还是会不顾一切来救你?”
林艳书闻言,神色微变。
“我说过了,”贺珩看着在炉火上挣扎的沸水,声音平静得可怕,“她来,换我送你们离开,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回南靖的马车已备好,待她到了,你们见上一面,便即刻启程。”
茶壶发出痛苦的啸叫,沸水彻底翻涌。
“你……”林艳书声音发颤,指节握住茶盏,“你让她来?”
她眸中寒意彻骨:“你究竟做了什么?”
贺珩的眼底翻涌着暗流:“没什么,不过是放了秦棋画。
“也算是好事一桩。”
“那丫头心思单纯,”贺珩眸中带着思忖之色,“若是按照她的脚程来算,想来清澄已经在来的路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生生截断了他的话。
林艳书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微微发颤,她眼中似有万箭齐发,恨不能将眼前人刺个对穿。
“少帅!”
帐外的兵卒掀帘而入,寒芒骤然刺目。
贺珩背对着他们,微微抬手:“退下。”
待帐内重归寂静,他才慢慢转过脸来,指腹轻抚过火辣的面颊,眼底竟浮现出几分酣畅的快意。
“艳书,”他勾起唇角,露出两颗虎牙,“茶水开了。”
。
不过数日,涪州城内便传遍阳城余孽尽数伏诛的消息。
然定远军非但未撤,反似火上浇油,兵锋直指“讨伐青贼”,浩浩荡荡向临川大营挺进。
所幸涪州百姓似已放弃抵抗。城门处仅余零星安西军、平阳军驻守,定远军所至之处,城门大开,百姓皆闭户不出,守着粮米藏于家中,长街空荡,唯余铁蹄声声。
更蹊跷的是,毗邻的陵州、邢州等驻军竟纷纷按兵不动,安西军陈辞等人期盼的援军终究未能出现。
但陈辞等安西军主力早已被顾清澄分散至各处,恰好也无从得知援军的真实动向,消息隔绝,更令局势扑朔迷离。
外人眼中,涪州几近沦陷,唯剩青城侯负隅顽抗。
唯有身在涪州者方知,此城看似易主,实则不过农桑暂歇、出行断绝、田地荒芜,预想中的腥风血雨,竟未如期而至。
可无论如何,在天下人看来,青城侯终究是败了。
左相尹明石看着战报,于下人评价道:“这青城侯以四万残兵败将,对上定远军的十万精锐,竟能周旋月余。
他长叹一声:“天纵之才,可惜了……”
……
几日后。阳城,临川,茂县三城已被定远军层层围困,主帅贺珩断言,此三城必是青城侯藏身之所,劝降书便如雪片般飞入城中。
。
第二日,骄阳似火。
“少帅。”随行亲卫小跑过来,“去南靖的车马已经备好,少帅何时让他们启程?”
顿了顿,又补充:“将军还吩咐,请您去他那儿一趟。”
贺珩眉头微蹙,尚未开口,又一名亲卫匆匆奔来:“少帅!”
那人单膝跪地,急声道:“营门口有人用暗器送了此物过来。”
贺珩回过头,见那人掌心捧着一抹翠绿。
那对阳绿耳坠的另一只。
碧色澄澈,在烈日下泛着灼目的光。
他一把攥住耳坠,翡翠的凉意沁入掌心,听见亲卫低声道:“暗器上还附了张字条,邀您今日午时,去城门外的茶馆一叙。”
贺珩抬眸瞥了眼当空烈日:“备马。”
“少帅,将军还在等您。”
话音未落,贺珩已翻身跃上莫邪:“告诉将军,我回来后自会和他解释。”
……
城郊茶馆内,一袭黑衣的女子临窗独坐。
阳光斜照在她清冷的面容上,勾勒出如刀刻般锋利的轮廓。
贺珩勒马在门外站定,身后亲卫立即散开阵型,无声地将茶馆内外清场。
窗边的身影似有所觉,微微偏首——
他翻身下马,避开了她的目光。
“来了。”
顾清澄淡淡环顾了门外的一圈亲卫:“看来,很重视我。”
“想和你聊聊。”贺珩坐定,声音平静如水。
“有什么可聊呢?”顾清澄低眉笑了笑,马尾在她颈侧轻轻抖动,“降书相劝,刀兵相请,就为与我闲话家常?”
贺珩笑了,指尖轻转着那枚阳绿耳坠,翡翠在光影间流转:“此番,不是青城侯先行相邀?”
顾清澄微哂一声:“若要这般计较,不如说是你让秦棋画先请的我。”
“说吧。”顾清澄平和道,“想要什么。”
未及他开口,又淡淡道:“想让我跟你回去?”
贺珩垂眸,没有说话。
“在涪州寻了我这么久,满城亲卫,”顾清澄淡然道,“你该知道,若我想走,你拦不住。”
“除非——”
她含笑望向窗外亲卫,轻啜一口茶。
“是我心甘情愿。”
贺珩低眼,也笑:“和你说话总是省心些。
“艳书她们,我会差人平安送回去。
“你若不信,随我回去亲眼看看也好。”
“那走吧。”顾清澄倚窗而立,干脆利落。
贺珩眼底暗流涌动,却抬手拦住她去路:“慢着。”
他逼近一步,桃花眼闪动着异光:“顾清澄,为什么?”
顾清澄抱着臂,侧首看他,似是不解。
“为什么要为那个昏君卖命?”他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为什么非要站在定远军的对立面?”
见顾清澄不言,他嗓音微哑:“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知道的。”
顾清澄看着他拦住去路的手:“我如今已是贺少帅的手下败将,实在不解少帅话中深意。”
贺珩唇线紧绷。
她神色疏淡,转身欲走:“请便。
顿了顿,又轻飘飘补了一句:“还是说,少帅想用镣铐押我回去?”
“顾清澄!”
贺珩闻言,终是失控地唤出了她的名字,身形陡然一僵。
茶馆里骤然寂静,顾清澄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他垂下头,所有情绪瞬间涌上眼中,又顷刻归于晦暗。
再抬眼时,他的唇角已噙着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叹似嘲:“好,如你所愿。”
第178章 无锋(一) “为了一个女人?”……
贺珩走出屋外时, 只觉得今天的烈阳格外刺眼。
他环顾着门外森然列阵的定远军,声音极淡:“都退下。”
然而,那身披铁甲的军阵一动未动, 手中的兵刃在烈日下闪耀着寒光。
他唇角微抿, 转头对领头的亲卫朗声道:“崔参军, 她不会逃。”
话音未落, 崔邵已躬身抱拳:“少帅恕罪。”
他姿态恭谨, 语气却不容置疑,“属下已备好镣铐锁链。此女武功高强, 还望少帅三思。”
此刻,顾清澄站在门内, 被贺珩的身形挡在后面,垂着眼睛, 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清澄。”
贺珩微微侧身,明亮的光斜斜落在她身上, 门外数十双眼睛如刀似剑,齐齐钉在她身上。
她轻轻颔首,向前一步。
贺珩身形微动, 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身后挡了几分。
“少帅。”崔邵上前, 俯身将镣铐递过。
贺珩低眼,看着烈阳下闪着森然青芒的镣铐, 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