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非如此。”她稳住声音道, “战神殿上下从未放弃宗主,这些时日, 一直在寻找您。”
“至于朝中,那澧王趁您沉寂之际, 不仅结党营私,更对您的旧部赶尽杀绝,甚至散播您兵败身亡的谣言, 属实……可恨得紧!”
她顿了顿, 红唇轻颤:“宗主行事,自然是滴水不漏, 此番与青城侯相、相见,想必已然取回了那【神器】另半密辛……”
气氛有些微妙。
她与青龙使对视了一眼, 静默无言。
良久,帘中传来了淡淡的一声“嗯”。
朱雀使无声地长吁一口气,这才跳上车辕:“您先歇息,咱们这就启程回宫。”
车轮碾过官道, 无休止的轱辘声丈量着离别的距离,这一路孤寂而漫长。
江岚倚在黑暗中,却始终未曾阖眼。
那双眼里过去有过清风朗月,子夜冻湖,如今只剩下沉郁到窒息的墨色。
修长指节尖,一纸素白信封徐徐翻转——
那日顾清澄下山时,曾转交给黄涛两物,一是瓷瓶,二即此信。
此刻,正静静躺在他掌心。
车厢宽敞而安静,江岚吹开火折,挑亮一盏灯。
信上只有一句话。
他凝视了许久,然后将信重新装好,对着火舌,慢慢地点亮一角。
火焰无声而明亮,由一点金红渐次蔓延成线。
待到这火线烧至信封的一半,他毫不犹豫地将右腕抬起,将血契烙印处重重压上火舌。
令人牙酸的“嗤”刚一声响起,便被他压得更紧,碾作一片死寂。
江岚闭上眼,生生咽下血契伤口处和火舌相触的剧痛,另一只手青筋暴起,死死地攥住了剩下半张信笺。
整个过程压抑至极,自始至终,车厢内只闻烛芯轻爆,没有任何惊动朱雀与青龙的声响。
过了许久,车内重归黑暗。
朱雀使轻轻挑开车帘,看见车内人已倚着窗微闭双目,呼吸均匀,半张脸在窗透出的微光里半明半昧,衣袖微微垂落,安宁沉静,如画中人。
……
南靖东宫。
战神殿四长使静立案前,玄武使站得最前,朱雀青龙使靠后,白虎使倚在一旁。
“宗主。”玄武使声音沙哑,“我等久候于此,还请宗主示下。”
“那另外半份密辛,究竟是何?”
江岚笑了笑,只是低眉撩开了袖口——
右手腕上,一块狰狞的伤疤盖住了艳蛇,隐约看得出曾经的形状,皮肉翻卷处刀痕交错,新伤覆着旧伤,竟无一处完好。
“朱雀。”玄武使看见那伤痕,神情微动,“下月的解药,还不呈予宗主?。”
待到瓷瓶呈上,江岚轻推指尖,自袖中递出一封信。
“这……怎么只剩半封。”玄武使看着信尾烧焦的痕迹,迟疑道。
江岚的眼神冷漠平静:“只剩一半了。
“当时情形,朱雀使和青龙使最是清楚。”
朱雀使忽被提及,肩头一颤道:“啊、是,那时北霖铁骑将整座山头围得水泄不通。”
“既然是她给的消息,又怎会……”玄武使说到一半,又生生截住了话头,他双手托起,脊背弯成恭敬的弧度,“恳请宗主,允属下细观。”
江岚的指尖按在那半封信上。
玄武使的双手依旧停在空中。
白虎使和青龙使的目光落在信笺上,呼吸凝重。
他们手中已然握有最后【神器】的一半秘密,而这封信中,是另一半。
即便残缺不全,这仍是世间仅存的关键,一旦揭开,这殿中几人,便是这世上离【神器】最近之人。
白虎使在一旁遥遥开口:“宗主,您当真……不曾看过?”
江岚闻言,指尖回退,信笺向后退了一寸。
“孤若看过,”江岚淡然道,“又何须隐瞒?”
他说着,目光落在桌案的解药之上。
“白虎使,”玄武使沉吟着蹙眉,“宗主所言极是。事关【神器】,战神殿上下当同心协力,宗主既然给了,又何来藏私一说?”
他说着,手向前探了些许。
江岚似是有些倦了,衣袖轻拂,那半封信笺便轻飘飘落在玄武使掌中。
玄武使屏息,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拆开信笺,只见其上一排墨字:
「神器的地图,藏于南靖皇……」
余下字句皆焚于火中,恰如被人扼住咽喉,戛然而止。
殿内落针可闻。
烛火摇曳,映着众人晦暗不明的神色,一时无人多言。
玄武使的眉宇间,喜忧参半。
喜,在于地图藏在南靖。
忧,全系于这未尽的“皇”字。
皇宫?皇城?抑或是……这南靖山河的每一寸?
可若要无声无息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地翻遍此地,除非——
他喉结重重一沉,不自觉地看向江岚的方向。
问鼎皇位。
江岚神色淡淡的,没看他们,只是从容将桌上的瓷瓶接过,饮尽了。
入口辛辣,却偏偏让他的舌尖想起另一种甜。
温软的,缠绵的,恍若隔世的。
他的眼里翻涌起暗色,将那软弱的回忆压下。
再回眸时,战神殿四长使已伏跪于地。
“吾等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武将信笺握在手中,心却跳得极快——
这位年轻的宗主,竟真将他们带到了离【神器】的触手可及之处。
而他本就是太子之身,与北霖的遗孤又有婚约。
不过两步之遥。
只要助他登上皇位,再迎那遗孤入宫……
【神器】终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
顾清澄觉得头痛欲裂。
记忆再次定格在了那场幼年的大火中。
“前尘忽如寄,借命问鬼神……”
在大火里,她一遍遍向前回溯着,那份触感真实而窒息。
母妃冰冷的臂弯如铁箍般禁锢着她,那份至死不休的母爱,将她幼小的身躯牢牢锁在怀中,任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
一片混沌间,她记忆里母妃的脸忽然就失去了具体的容貌。
……如果自己不是公主,那她还是母亲吗?
这个念头如地壳坍塌,让她从记忆的火场中直坠而下,坠向无光的深渊。
“救、救命!”
顾清澄蓦然睁眼,一张衰老悲悯的脸映入眼帘。
是个老嬷嬷,银丝挽成低垂圆髻,眼皮耷拉如枯叶,面容却淡泊似古画中慈悲的观音。
一切如轮回般熟悉。
孟沉璧。
而下一刻,她的眼里浮现了迷蒙的金光,将原本漆黑的眸光尽数吞没。
“孟长老。”她沙哑着嗓音,“我这是怎么了?”
孟沉璧以温水擦拭着她龟裂的唇,挑眉道:“谢问樵那老儿,害人颇深!”
“若非他当初以昊天之力强行灌注于你体中,又怎会致你血脉冲撞,险些溃散!”
“小老太太胡说!”正说着,一张眉须皆白的脸探进车内,“若不是我认出舒羽丫头,第一楼又如何能找到她!”
“我不叫舒羽。”顾清澄蹙眉道,“我叫顾清澄。”
“顾氏皇族有什么可稀罕的!”谢问樵拉了帘子进来,“当初也不过是昊天治下的臣属罢了,你倒把这姓氏当个宝?”
“这是我娘取的!”顾清澄本能反驳。
孟沉璧正在喂水的手一颤。
“确实,”她不动声色地逝去水痕,“顾氏皇族不值一提。”
“说到顾氏皇族,”谢问樵反倒来了兴致,“若是【神器】当真现世,我等扶遗孤重登大位……”
“你说这顾氏皇族,该当如何处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