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觉得顾清澄的问题很有水平,她想了想,将糖人叼在嘴里,两个小短手向外大大地展开合抱。
一个小小的人,却像要把天地都抱进怀中。
顾清澄蹲着,目光从她嘴角的糖人,延伸到她小手的末端。
这是一个,由她小小的身体延展的,大大的圆。
从知知身体无限延展的大圆,将两人所处的天地尽数包罗在内。
青墙拔地而起,小路延绵无尽。
圆无限大,墙无限高,小路无限远,知知和糖人,自然也就无限大。
“酥羽姐姐,这四一个……大阵呀!”
知知叼着糖人,奶声奶气道。
顾清澄看着她努力比划大圆的小手,瞬间明白了一切:
不是知知在背后暗算她。
而是她在无意间,走进了一个为她布好的大阵中。
青墙为阵门,小路为阵脉,而知知……为阵眼。
以知知为圆心,向天地铺陈开了无形的大圆。
这片街巷在她步入的刹那,已自闭成环,成了杀阵。
杀招,是知知手中的糖人剑。
若寻不得阵眼,再踏前三步——
这三步的距离,足够任何一个执剑的成年人,从她瘦弱的脊背洞穿咽喉。
“小孩子不能杀人。”
顾清澄站起身,俯视着知知的小圆。
知知和大阵融为一体,难怪她一直难以发觉。
所幸,她足够警觉,将小丫头一把揪了出来。
“那姐姐要杀知知吗?”
知知放下手,从嘴里拿出糖人,扑闪着眼睛问她。
粉面圆腮,甚是可爱。
顾清澄只觉得荒唐,将短剑抱在怀里:“不杀。我要回家。”
“好吧。下次再见面吧。”
知知将最后一口糖人嚼尽。
顾清澄向小巷外走去。
却突然被知知扯住了衣角。
“噢。最重要的话忘记说了。”
“爷爷说,酥羽姐姐要是能找到知知的话,就是聪明人。”
她抬起头,看着顾清澄的眼睛:
“是聪明人的话,爷爷他。”
“他就让我告诉你。”
她笑了起来,露出几个小小的牙齿,抬起小手,扮了个鬼脸。
“这次,他会出手救你一命的!!”
知知将手中糖人签子一扔,消失在街巷里。
笑声在小巷里回荡。
留下顾清澄一个人在巷子里凌乱。
……孩子要从小揍起,不然长大了容易被砍。
但她现在不想揍知知,她更想砍那个鬼爷爷。
什么爷爷?
费尽心思布了一个杀阵,就为了刺她一记糖人?
还有,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故弄玄虚,自作聪明。
她一边想,一边走出了街巷。
天光乍露。
隐隐约约听见耳畔有小女孩的惊羡声:“那个就是女状元酥羽耶!”
“她就是六科魁首吗!”
“哇,好厉害呀……”
顾清澄抬眼望去,茶寮檐下几个梳双髻的小女孩正扒着栏杆探头。
她们的年纪和知知相仿,五颜六色的发绳随雀跃在阳光下跳动。
叫卖糖葫芦的老伯推着车经过,糖衣在夕阳下泛着琥珀光。卖馒头的娘子挎着竹筐,白布下蒸腾的热气带着浓厚的白面香扑面而来。
这些真实得过分的市井烟火气,反而让她恍惚。
顾清澄的指尖扣在剑柄上,触感粗糙冰凉,她不由得安下了心。
快要出现幻觉了,真得回去睡觉了。
几刻钟后,她溜回了质子府。
今日处处离谱,黄涛居然在门口等她。
“黄大哥这是……着急赶我走?”
顾清澄看着真实存在的黄涛,心中稍安,依旧觉得反常。
黄涛笑靥如花。
“可以啊你!”他一个巴掌拍到顾清澄肩上,差点给她锤得脚底一软。
“看不出来,六科魁首!”黄涛乐陶陶道。
顾清澄扶着门站定:“我不是刚考完吗?”
“你少谦虚。”黄涛伸手指向对面,“我今天回来的一路,茶摊上都在传你的英武事迹呢!”
“我的英武事迹?”
明明自己才刚考完,她还没到家,消息却已经到家了。
“那什么,剑舞惊艳全场,还有当场驯马,射科力压如意公子……”黄涛啧啧赞叹,“你现在,已经是上京城的名人了。”
顾清澄按下心中疑惑:“那不是只有三门吗,何来的六科魁首?”
“还有三门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大家都等着唱榜那日,去瞻仰魁首的答卷呢。”
顾清澄的脑海里回想起小丫头含糊不清那句话:
——你就是六科魁首舒羽姐姐吧?
他会救你一命的……
她竟隐约有些不安。
果然还是被杀阵影响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清澄看着黄涛灿烂的笑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我先去休息了,外面的消息勿听勿信。”
她转身回了房间,洗漱之后就是倒头大睡。
。
“急报——”
“八百里加急——”
暮色如血,驿卒快马的铁蹄踏碎残阳,马蹄声自北霖城门起,一路喧嚣着向皇宫奔去。
快马穿过街巷,疾驰的马背上,驿卒衣襟凌乱,无意中却有一粒蜡丸悄然滚落街角。
一双手捡起蜡丸,消失在转角。
黄涛将密报展开的时候,江步月正坐在书案前沉思。
书案上,放的是顾清澄在书院的三份卷面答案。
他的指尖悬在“武”字之上,沉吟不语。
“殿下。”
黄涛将密报呈给江步月,道:
“南北边境发生第四次冲突,起因是北霖牧民的牛马过界,引用南靖牧民不满,从牧民械斗最终发展成百余人兵戎相争,足足持续两天,双方死伤过半。”
“昨日……有牧民的人头,被挂在了界碑上。”
江步月修长的手指将密报的褶皱一一压平,笑道:
“老五倒是长进了。”
“您的意思是,”黄涛认真道,“五殿下虽然压着大军不过江,实际上一直在暗中挑拨。”
“他倒是学了些腌臜手段,逼镇北王先出手。”
黄涛袖中拳头攥紧,指节发白,“若当真开战,您在北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