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若是动手,老五就有理由找到借口,说北霖坏了盟约。”
“盟约一毁,五殿下的大军便再无顾忌。”黄涛俯首,“若南北真正交战,殿下,您质子的身份……便毫无价值。”
“他不希望您回去。”
江步月双指拈着密报,看着火舌顺着边角一点点爬上来,在他的指尖恣意而危险地跳动。
“老五盘算着,把吾当做他上桌下棋的弃子。”
在火舌舔上手指的最后一刹,他双指松开,密报化成灰烬,火舌销声匿迹:
“那就如他的愿。”
“殿下……”
江步月淡淡道:“还记得肖锦程么?”
“和您之前斗酒……后来被杀的那位。”
江步月的笑意不及眼底:
“我记得,那日,他还欠咱们一个彩头。”
他用的是“我”而非“吾”,黄涛明白,接下来的话,是殿下与他之间的密谈。
“黄涛愚笨,请殿下指教。”
“距离边境最近的,除了镇北王,便是肖锦程其父,肖威的宣武军。”
黄涛眼前一亮:“如果镇北王想要避嫌,最好的办法是……让宣武军派一队人马,以剿匪的名义下西南。”
天已全黑,江步月一点点挑亮灯火:
“肖威老来得子,最听不得锦程二字。”
“你明天,拿上吾的名牒,去肖府演一出苦肉计。”
“就说,肖锦程曾经欠我一个彩头,如今要借他父亲三千轻骑抵债,请肖节度使出兵剿匪,救边境百姓。”
黄涛的眼神闪烁:“殿下,肖节度使不是傻子,他一定知道是您在借刀。”
“您怕镇北王出手后,大战爆发,您在北霖自身难保。”
“他若拒绝……”
江步月颔首:“我要的就是他拒绝。”
“你大闹肖府,让整个都城都知道,质子自身难保,求肖威给条生路。”
黄涛声线逐渐凝重:
“殿下,肖威对您本就不同意放您归国,如今他的独子之死又与您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如此,他断然不会出手了。”
“您怎么办……真要遂了五殿下的愿么。”
黄涛的声音有些颤抖。
“自然要如皇弟的愿。”江步月嘴角挂了一丝冷意。
烛火在他转身时明灭不定。
黄涛觉得,突然看不透身边这位朝夕相处的殿下了。
江步月只是轻笑:
“他想要吾困死北霖,吾便送他个名正言顺。”
“不过老五的脑子,确实比三哥差了些。”
黄涛不解:“殿下,为何如此说?”
“他以为阻止我回南靖,便能守住自己的地位。”
黄涛的眼里浮现了几分震惊之色:
他望着殿下背影,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退让,而是以身为饵的赌局。
“您一直不愿意回去,是……”
“我五岁来北霖,早就把北霖的都城,看做自己的家乡。”
烛火噼啪响了一下,方才在江步月指间消失的火焰,出现在了他的眼底。
“三哥聪明,想亲自来北霖一探究竟。”
“可惜,他死了。”
笑意在他嘴角消失。
江步月的手指,轻轻攀上了放在桌上的那一册书卷。
“原本,以身入局,我尚有三分犹豫。”
他将顾清澄的答案展开,丢给黄涛。
“小七这把刀,尚未开刃,便能割肉。”
黄涛接过书卷,眼神上下扫过,一颗心不由得突突直跳,几欲跳出喉咙。
“殿下,这……”
“以武止戈……以《大武》论上天之仁德……”
“于庆典行兵戎之事……”
“殿下,这答卷,与我南靖先祖的开国理念,竟毫无二致!”
“这小七,怎能如此狂妄!”
江步月接回书卷,眼前浮现了那张冷漠倔强的脸。
“我倒是觉得,这和她的性格很像。”
他的嘴角只是泛起了轻微的笑意,却终究被眼底的深邃盖过:
“书院唱榜前,所有答案都会交由皇宫,待陛下批阅落印。”
“你说小七,能不能过了陛下那一关?”
“或者,换句话来说。”
“镇北王出兵剿匪,消息估计和这尚兵崇武的考卷一同递到皇宫,陛下,能不能过了止戈这一关?”
“北霖的少年帝王,尚不及弱冠,便以为自己坐稳了皇位。”
“他敢不敢让书院把小七的策论公布示众?”
“他敢不敢……”
一炷乌木香燃尽。
“让镇北王,真拥了那兵权?”
黄涛心中已如明镜。
殿下执意要镇北王出兵剿匪,为的是让剿匪捷报,与书院魁首崇兵尚武的策论,同时震动京城。
殿下看得透彻,北霖皇帝所谓“止戈为武“的治国纲领,不过是制衡镇北王兵权的幌子。
若书院认可了崇兵尚武的策论,若剿匪大胜振奋民心......
北霖陛下,还有什么理由阻止镇北王出兵?
原来他家殿下的野心,从来不是回南靖参与政斗。
而是要在北霖朝堂,与当今圣上正面交锋。
或许镇北王,早就站在了殿下这边……
殿下才是最清醒,最精于算计的赌徒。
他赌书院魁首的尚武策论会触怒龙颜,赌北霖皇帝不敢放任镇北王拥兵边境。
若赌赢了,背后的交易与玄机,黄涛难以参透,但镇北王必然暗中倒向殿下。
若殿下赌输了,小七的答卷被碾碎,镇北王按兵不动,殿下仍可按原定的和亲放归之策,继续做制衡的棋子。
他不敢细想,却突然抬头道:
“殿下,此计虽妙,唯有小七......”
“北霖皇帝,断不容她。”
他没想到,那个写“以武止戈”的小七,竟成了撬动殿下整个棋盘的支点。
江步月的眼神却冷漠至极:
“这是她唯一能发挥的价值。”
“你以为,凭这份策论,书院真能容她?”
“拥她为榜首,再培养一名南靖的先祖么。”
他顿了顿,语气却稍微缓和:
“她自己选的死路,怨不得谁。”
“书院容不下她,但会保她一条命。”
黄涛忍不住道:“若我们置身事外,她或许能全身而退。”
言下之意,是殿下刻意激化矛盾,将小七推向风口浪尖。
小七,在劫难逃。
“吾是质子,自身难保。”
江步月淡淡道。
“等到她成为七杀,我早就死了。”
“借她这把钝刀,磨我想杀的人。”
“如此,倒也不负我与她之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