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敢写。”
她低头:“舒羽必须要被看见,所以。”
“遵从本心,方能拼尽全力。”
“我没得选。”
江步月的眼光微动。
他没想到,她的立场竟纯粹至此。
她想进第一楼,想被看见,所以不掺一点杂念地努力。
这份答案,就是题目本身的最优解。
与任何局势都无关。
他总被人称作风光霁月。
而他这双手,却在黑暗中弄权已久,连眼前的少女都不放过。
看着她平淡认真的神色,他竟无端生出三分愧疚来。
“罢了。”
他收敛了所有情绪。
“让黄涛送你过去,这样,你以后行动也更方便些。”
“殿下呢?”
她没有忘记来找他的初衷。
“殿下还没告诉我,之后的打算。”
“小七终归,还是感激殿下的。”
“……不急。”
黄涛打开门,一股新鲜空气涌进书房。
“小七啊,你没给自己造势吧?”
黄涛乐呵呵地笑,但神情里透露着一丝古怪。
“黄大哥,你看我像有这个本事吗?”
顾清澄不解道。
也是,黄涛心里一宽:
“今日天气好,我送你过去,正好一道出去转转。”
顾清澄点点头,眼光却落在黄涛的脑门上,带了几分关心:
“黄大哥,你的头怎么了?”
黄涛恍惚了一下,用手捂住了脑门,反而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不仅脑门上有一个乌青的大包,屁股上还肿了好几块呢!
“早上出门……没睡醒,掉沟里了。”
顾清澄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黄涛心里暗自发苦。
——他刚从肖府演完苦肉计回来,被人揍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轰出了肖府。
如今,宅子也没了。
他幽怨地向内室望了一眼,终究是咽下了苦水。
哎,不辛苦,命苦。
不碍事的。
他给顾清澄递上了帷帽,便送她出了门。
这一路,两人自质子府出发,一路有说有笑,从城西逛到城东,喝了北边的米酒,嗦了南角的甜水面……
酒足饭饱之间,两人满脑子便只记得一个响彻云霄的名号:女状元,舒羽。
风光无限,就连当初入城的茶摊上,说书先生的故事都换了个版本:
——要说那女状元舒羽啊,大马金刀地往那一站,整个考场的骏马都向她俯首称臣……
藉藉无名的时候,还在我们茶摊喝过茶呢。
什么,你要同款?
二十文!
……
黄涛把顾清澄送到新家后,便离开了。
这个院子的位置靠近城墙,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是个普通的单进院落,闹中取静,不算太热闹,办事倒也方便。
她进屋逛了一圈,屋内装饰简单,家具朴素实用,整个房子没有什么奢华的物件,却让人觉得舒适自在。
不过她现在并不自在。
顾清澄和黄涛反复确认了,黄涛力争,女状元舒羽这件事,没有江步月的手笔。
明明还没有出成绩,她的名字便响彻了大街小巷。
六门魁首。女状元。
满足所有人对于天才的期待。
若不是黄涛早有准备,给她戴了帏帽,按照这样的狂热程度,女状元舒羽,怕要被慕名而来的百姓围堵一条街。
她站在门边,一路的记忆在脑海里回放。
好事如雨后春笋。
在书院改革和女状元名声的加持下,她看见了少女们尝试着在街坊间骑马逛街,马具上系着少女们精心装扮的丝绦,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不单单是胭脂铺,兵器铺里也出现了姑娘们的影子,只言片语里,总提起女状元舒羽骑马射箭的英姿,行走在外的腰杆也挺得笔直。
舒羽的出现,让一部分家长们默许了少女们走出闺阁。
当然,坊间还有奇事。
竹觅乐坊的琵琶卖断货了,掌柜半天没摸着头脑——来客七成都是男子。
但这桩桩件件的好事,让顾清澄瞥见了祸根。
成绩未出,声势已起。
人们对女状元的期许,少女改变人生的希冀,潮水般的赞扬和吹捧,竟都承载于她那,尚未落定的虚名之上。
她知道自己答得不差,但从未对外宣称过,自己是六科的魁首。
原本她胸有成竹,只想躺平休息,安安静静等待放榜。
如今却有一只无形的手,试图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十月,本应是秋高气爽。
她抬头看天,明明日头过半,空中却飘来了大片的黑云。
沉闷的雷声穿透云层隆隆响起,城门边的百姓们喧闹着收摊回家。
“要下雨了啊……”
她轻声叹息,恍惚间却看见不断聚拢的黑云里,最后一缕日光如利剑,穿透云层,直刺而下。
利剑无限长,云层无限远,目光所及的城墙拔地而起,阡陌纵横的街巷绵延不绝……
她站在门边,盯着天际的最后一缕光剑,眼底闪出锐芒。
黑云压城城欲摧。
是杀阵。
她处在杀阵之中,身形仿佛再次穿梭在昨日无人黑暗的街巷,耳畔车水马龙不绝,女状元的赞赏声如潮水般涌起。
她抬脚向前走,看着眼前的高墙,无尽的阡陌,眼前凭空地回闪起一跟红色的头绳。
那是她向前走的第三步,背后蓦地一凉,她回头,听见了小丫头银铃般的笑声。
知知系着红头绳,手里拿着糖人,小短腿一蹬,向她刺出了糖人剑。
头绳……糖人……知知……
知知是阵眼……
所有的回忆如浮光掠影般快速回闪。
她今天出门去过的茶摊,嗦过的甜水面,喝过的米酒,看过的兵器铺。
每一个她曾经出现过的地方,都曾出现过这几个关键的信息!
戴着头绳的小丫头,手里拿着糖人。
她们或是坐在茶摊里听着故事,或是在甜水面店流着口水。
或是在街上追逐嬉闹,或在转角嗦着糖人探头探脑……
她们的头绳,有红的,有绿的,五颜六色的。
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戴着头绳,拿着糖人的小丫头。
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也便能听说一个新颖的,关于女状元舒羽的传奇。
六科魁首……女状元舒羽。
顾清澄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六科魁叟……女状元酥羽也不过如此嘛。”
知知的声音,和第二道惊雷同时在她耳畔响起。
她瞬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