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清醒地不愿。
她拿下了令人眼热的天令书院魁首,甚至被强制留在了世人趋之若鹜的第一楼……可如今站在第一楼的门口,她此刻只庆幸自己,未曾真正相信过那些被顶礼膜拜的教义。
而那些挤破头要进天令书院的人,那些跪拜昊天教义的追随者,当真看清自己追逐的究竟是什么吗?
她恍惚间,有了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感。
从天令书院到第一楼的每一步,此刻在她眼里都像精心编织的罗网——
她绝不会成为第二个舒念。
顾清澄叹了口气,将留在桌上的锦囊重新收回怀中。
收着收着,她的心里重新浮起了疑虑。
很明显,这是一场从她出生就被安排好的骗局。
她最讨厌被安排,却处处被安排。
就连孟沉璧也不例外。
但谢问樵虽道破了这骗局里的谜团,却未能说服她割舍对孟沉璧的牵绊。
浊水庭诀别那日,孟沉璧于慌乱中塞在她掌心的锦囊,于最后一刻回眸看她的眼神,不会骗她。
那个把她的锦囊小心绣好的,救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小老太太,怎么会亲手把她推进舒念的必死之路?
她觉得不。
孟沉璧不是这样的人。
她记得在斩杀陈公公那日,孟沉璧眼里一闪而过的锐芒。
她熟悉这种光,那是毫无退路的孤狼猎杀时的决绝。
她和她……应该是一类人。
她们骨子里暗藏着相同的狼性,又怎么会亲手斩断同伴的利爪,再次将其献祭?
更何况,谢问樵方才提过,孟沉璧用心头血……解了她的天不许。
但当自己问及时,孟沉璧只轻描淡写地用走火入魔,一笔带过。
她明明可以以此要挟,让顾清澄心甘情愿地奔赴第一楼卖命。
但她只是装模作样地收了两千钱。
从未求过回报。
地宫的寒气爬上脊背,顾清澄扶着石壁站起身。
与谢问樵一番周旋后,对方把她的心思摸得透彻。
他看准了她对恢复武功的执念,便在此处设下囚笼——他在等她低头。
恢复武功,去第一楼。
她当然可以乖乖听话,拜入第一楼门下,被谢问樵们洗脑,修得报国术,为昊天王朝殉道。
但,就像她自己说的,这八个字里,未曾有‘拜师’二字。
她摩挲着锦囊,记忆快速闪回。
“反正你死不了,得欠我一辈子。”
“那我确实得把你的武功捡起来……”
“你这走火入魔,是之前练的功不对……”
她的脑海里,突然回响起自己的声音。
“嬷嬷,你有武功秘籍么……”
你有,武功秘籍么?
那一天,孟沉璧之所以主动和她聊到天令书院与第一楼。
不是因别的,正因她反复追问孟沉璧,何时兑现恢复武功的承诺。
而这张字条,或许在香囊缝好之时,就早已为她写好。
去。第一楼。
去!第一楼!
顾清澄看着空旷的地宫,幽深的地下湖,和紧闭的陵墓大门,某种近乎直觉的念头破土而出:
或许谢问樵……未曾窥破全局。
他只看见了第一层!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顾清澄一溜烟跑下石台,抬头望着地宫的穹顶。
“喂!”
她大声喊。
地宫里空空荡荡,知知们和谢问樵都消失了,只能听见她的回声。
“谢老头——”
“我饿了!”
没有回应。
“谢老头——”
“你不理我,我就死在这里!”
她说到做到,一把抓起手中的剑,双眼向天,神情坚决。
剑光一闪而过,薄薄的剑刃已经吻上了她的脖颈。
她单手握剑,已是自刎的姿态。
穹顶之上依旧没有回应。
她的眉毛微微蹙起,手中薄刃再近了一分。
她脖颈上的肌肤与薄刃相接,起了一片细栗。
见谢问樵始终没有回应,她毫不犹豫地将另一只手也抚上了剑柄。
剑刃切过肌肤,她的脖颈处泛起了红痕。
下一秒,剑刃破开皮肤表面,顾清澄不再盯着穹顶看。
她呼吸平稳,眼光从容地落在地宫中心的湖面上,神情也与静湖一般平静。
一滴血珠,从剑刃边缘哆嗦着滚落。
“唰!”
血珠尚未滚落在地,地宫穹顶忽地有一支利器从天而降。
“铮——”
她手中短剑瞬间被击落。
这是一支,从天而降的毛笔。
谢问樵桌案上的毛笔。
顾清澄欣慰地笑了。
漂亮的血珠从她的脖间细线渗出、凝结、滚落,仿若挣脱命线的玛瑙项链。
她赌谢问樵不敢让她死。
她又赢了。
“你……”
穹顶之上,机括响起,她再次抬头,看见了谢问樵恼怒的脸。
她向谢问樵比了个手势,远远致意。
“我想通了!”
“我自愿加入第一楼!”
“我要跟遁甲仙翁修习演兵妙术!”
顾清澄表情真诚,仿佛脖子上的伤并不存在。
但谢问樵并不会被她的真诚欺骗。
一阵罡风吹过,顾清澄两眼一花。
地上的短剑,倏地向上飞起。
再一看,她手中的剑已在穹顶之上的谢问樵手中。
“小丫头休要诈老夫!”
谢问樵握着剑,眼神落在顾清澄的脖子上。
他生气是真的,想要困住顾清澄是真的。
但他的眼里对她的心疼,似乎也是真的。
人真是矛盾啊,顾清澄想。
在她想的时候,谢问樵向虚空拍了拍手。
地宫的黑暗里,再次出现了谢问樵的知知大军。
知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医匣。
只只麻利地跟在后面,训练有素地打开医匣。
顾清澄的目光落在医匣上,认得这是北霖军中医官惯用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