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澄的呼吸急促。
她的手指在明珠的碎屑上摩挲着,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圆润的明珠里包裹着的,是一块石头。
石头上刻着七杀星的纹路, 和七杀剑上的星纹, 一模一样。
石棺剧烈震颤, 顾清澄的后背抵着冰寒石面, 感受空荡荡的经脉在星辉中重新灼烧。
过去十五日誊抄典籍时, 昊天神力早已在潜移默化中重塑了她的经脉走向。
而此刻,随着石头的出现, 灵台深处那道始终未被神力摧毁的桎梏,突然松动了。
这气息原本极其微弱, 此刻却正霸道地生长。
若昊天神力是灼目金光,它便是子夜凝成的霜色月华。
她认得这气息。
是七杀剑意——
时间回到九年前。
冷宫里的老太监伴伴, 曾攥着她冻红的小手,在雪地上划出第一剑轨迹。
伴伴说, 七杀剑,是杀戮之剑,招招见血封喉。
可惜, 母妃薨逝后, 再无一人提起这套不祥的剑法。
唯有伴伴跪在冷宫石阶上,用树枝在积雪里画出残缺的剑招——
那是被他改得更狠、更毒的杀招。
……这便是她的七杀剑。
剑意森冷, 招招见骨。
可此刻,当眼前石头的微光映在她的脸庞时。
经年的血腥气忽然淡了。
那些刻进骨髓的狠戾, 也恍惚间随着星纹微光化作流风回雪。
她看见那年冷宫的大雪,她用剑尖挑起一片雪花,在月光里碎成千万点银星。
原来,真正的七杀剑法该是这样的。
记忆中母妃舞剑的剪影与月光交融, 剑招锋芒不再是夺命利刃,而是照破长夜的皎皎月华。
两道银光在灵台深处相撞。
一道来自冷宫雪月,一道来自湖心石棺。
她听到灵台里长久的禁锢碎裂了。
禁锢碎裂的声音很轻,像春雪落进湖心。
酥麻自丹田泛起,转瞬归于死寂。
随着银光入体,她被昊天神力重塑的脉络正经历二次碾压——
墨迹被剜去,经脉被一寸寸封死,再次封上了玄铁般的禁锢。
十五天誊抄得来的内力如晨露蒸发,连疏通的筋脉也重新枯竭。
不痛,只是前功尽弃。
再也不能握剑了吗,
她本该痛彻心扉,可此刻,指尖却忍不住为喜悦而颤栗。
胸腔里似乎有某种更沉重的东西,高高举起,轻飘飘落地。
终于……干干净净了。
满身墨痕来时路,一身月色去时衣。
“轰!”
她颤抖着将指尖触向石头的刹那,听见了石棺开始碎裂、瓦解的声音。
顾清澄心中一惊,在碎石擦过脸颊的刺痛中,她却本能地俯下身子,将这块石头紧紧藏进掌心。
“舒念铸剑,取天外陨星为引,磋磨三载方得剑灵。”
石棺炸裂的气浪将她震起时,她的脑海里突然浮起起抄过的典籍的字句——
原来,这块石头,就是舒念铸剑的陨星。
七杀星!
她来不及细想,深渊的漩涡已经将她无情卷入漩涡。
或许是经脉重新枯竭,她的身体变得很轻,强烈的水流冲刷着她的寸寸肌肤,她的双眼紧闭,指节发白,却始终不肯松开掌心的陨星——
这是七杀剑的一部分,她已经失去了剑,不能再失去这枚剑引。
深渊从底部开始颤抖。
顾清澄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与陨星在长久地共鸣。
这来自心底的共鸣,昭示着她与这铸剑石中的陨星,同根同源。
不知是石棺崩塌,还是水流强劲的原因,她感受到七杀的剑意,随着漩涡的飞旋,在逐渐攀升。
深渊暗流将她高高举起又落下,顾清澄蜷缩起身体,任凭暗流撕扯着肌肤。
她的痛觉逐渐麻木,在飞旋的漩涡中,她来不及意识到,这强烈的剑意,悄无声息地在她的体内,刻下了一道新的痕迹。
……
沉重的水压蓦地一轻,有地宫灯火的光线,隐隐约约地透过湖面洒了下来。
这是光,她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光了。
顾清澄被光线微微地刺痛眼皮,她睁开眼。
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底部的深渊。
她竟这石棺炸裂的力量冲离,被暗流托向了湖心。
若非湖面还在泛起波澜,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湖水穿过指间的时候,顾清澄心中一惊,低头发现掌心紧握的陨星,竟不见了踪迹。
她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带着七杀星离开深渊。
她心中焦急,在水中疯狂翻找,不仅没有找到陨星,甚至在崩塌的岩层里,再也看不见深渊的入口。
顾清澄怔怔地望着粼粼湖水,怅然若失。
再也见不到了啊。
经脉再次枯竭的她,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竟依旧能在湖水里停留呼吸。
就好像,这具身体本就来自深渊。
。
此时,长久死寂的地下湖面,出现了微微的波澜。
谢问樵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厢房的大门。
还有一日,舒羽的经脉就将被昊天神力彻底疏通、重塑。
之后,她将能够代替舒念,继续去完成,复辟昊天王朝的……
未竟之路。
机括轰然作响。
谢问樵落入地宫的时候,出乎意料地没有看见安静誊抄的舒羽。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视线落定之处,他只见一片狼藉,泛黄的典籍堆叠如山,散落的宣纸与墨迹未干的抄本散落其间,一叠白宣突兀地铺陈着。
他走近桌案前,只见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如群蚁排衙,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谢问樵定睛一看,这叠白宣上誊抄的,哪里是典籍,满纸都是同样的、力透纸背的墨字:
七,杀!
从簪花小楷到肆意的行书,最后演变成狂草般扭曲的笔触,他仿佛看见了书写人颤抖的指节和无法控制的情绪。
他眼神一凛,忽地明白了什么,毫不犹豫地双手结印。
道袍展开,四面罡风骤起,掠过地宫中的每一个缝隙,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藏身之处。
他有些担忧,若真是深渊里封印的那个东西。
那么舒羽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明明那不祥之物早已永眠深渊,为何竟夺舍了舒羽,写下了这满纸荒唐。
搜寻无果后,他不得不将视线投向了地下湖。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罡风掠过湖面,谢问樵在地下湖心,果然看到了漂浮的舒羽。
她的脸色苍白,衣衫褴褛,一看就是经历过极大的痛苦。
但此时此刻,她的睫毛低垂,双目紧闭,神情十分安静。
谢问樵的罡风将她带到了岸边。
他想起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有些紧张。
“舒羽。”
无人回应。
谢问樵的眉头拧成一团,他看着眼前沉睡的少女,伸手搭上她的脉搏。
前十五日在她体内悄然流淌的昊天之力,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甚至,连他借抄录之机于她体内种下的墨痕,都被另一股霸道的力量连根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