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一散,昊天之力再无根可依,无法复得。
但这不是最狠的。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墨痕被一一剜去后,她的经脉再无一丝完整之处。
……废了。
他精心呵护的,舒念的继承者,舒羽。
此时的经脉已经千疮百孔,再无转圜余地。
废了。
他苍老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难过。
不是悲悯,不是悲情,是难过。
天才少女,泯然众人矣。
他看着飘落满地的七杀纸页,将目光落向了湖心。
原来他步入厢房时,感受到的波澜是真实的。
深渊动了。
年逾古稀的谢问樵,第一次无力跪坐在地。
为何深渊这一次,没有镇压住那不祥凶煞。
他一刹那苍老至极。
谢问樵低下头,伸出双手,最终,结了最后一个印。
这枚印,落在舒羽身上。
“舒羽。”
他低声道。
少女的双睫微微颤抖,似是听见了他的呼唤,蹙起了眉。
“我叫顾清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
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谢问樵那张难过的脸。
胡须稀疏,眉毛耷拉,脊背佝偻。
再也不是初见时那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
她看着他,心中了然,默默地了周身的经脉。
千疮百孔,空空荡荡。
两人相对不言,但此时都已心如明镜。
顾清澄眼里有暗芒闪过。
“老头动了贪念。”
顾清澄看着谢问樵,直截了当道。
“若非你执意要我去继承所谓的,昊天王朝的使命。”
“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
谢问樵没说话,她的语气里却带了一丝讥诮。
“你费劲周章地布下杀阵,让知知们护我周全。”
“起初不过是觉得我资质出众,是个好学生。”
她笑着,继续道:
“师徒缘分本就不可强求。”
“可你偏在触及我的身世时,动了贪念。”
“拿我做刀,去守护你信仰的昊天。”
“我不喜欢。”
她心平气和,谢问樵此时却最看不得这心平气和:
“你既身负舒氏血脉……”
谢问樵的尾音被顾清澄无情打断:
“嘘。”
“我叫顾清澄,不是舒羽。”
“不是你们要找的舒念的继承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
“还有你们坚持的昊天王朝,止戈为武。”
“我顾清澄,毫不在意。”
“我宁可自毁,也不牺牲。”
“大不了,玉石俱焚。”
她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仿佛这废了的身体是恩赐的解脱。
谢问樵眉毛一颤,不禁问道:
“你是自愿……自毁的?”
顾清澄看着他笑,谢问樵从她的笑容里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
“你不是最想恢复武功吗?”
谢问樵心有不甘,舒羽自毁之后,再也无人继承舒念的血脉了。
顾清澄笑出了声。
“我不想。”
“我只想杀人。”
“现在,多了一个你。”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身的威压骤然变强,谢问樵与她相对而坐,只觉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
谢问樵的颈侧泛起凉意,可当他指尖抬起时,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此时不过是一个废人而已。
少女的杀意骤敛,无辜地看着谢问樵惊弓之鸟的样子:
“可惜啊,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与她无关。
白发苍苍的谢问樵无法接话。
他不得不承认,顾清澄说的没错。
几十年的光阴足以消磨所有妄念,他早已退隐多年,无心凡尘。
可当他推演出舒羽身世的刹那,隐藏在心底的,第一楼传承多年的夙愿,突然重新燃起。
他需要一把和舒念一样锋利的刀,去守护昊天王朝灭世至宝的秘密,避免生灵涂炭,甚至是……让昊天复辟——
第一楼学子,为苍生计,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舒羽的宿命。
可眼前的少女反复地说,她不叫舒羽。
但他不想听。
她的经脉,是极佳的昊天神力的容器,只要神力觉醒,容器自会明白守护苍生的意义。
在苍生面前,个人意志不过是蝼蚁。
为什么她不明白?
她这么想恢复武功,却宁愿自废经脉,也不愿承袭这无双神力。
谢问樵与她相视而坐。
顾清澄笑靥如花,无辜坦然。
坦然到他的心里丛生出愧疚来。
良久,谢问樵叹了口气。
“罢了……”
“此事皆因我而起。”
“你先好生歇息,明日此时,我会来看你。”
他拂袖离去的刹那,顾清澄敛了笑意。
看着谢问樵苍老憔悴的身形,她的心里,终于浮现了一丝快意。
她又不傻,怎么会真正的自毁?
她仰躺在满地白宣上,舒展着被水浸透的身躯,她的心跳强而有力——
这具身躯里,藏着比昊天神力更危险的东西。
湖水平静无波,石棺已碎,深渊已埋,周身经脉看似已经枯竭,而这枯竭的表象下,藏着七杀剑意新开辟的脉络。
这剑意不仅霸道地剜去了原先经络的墨痕,更横冲直撞地试图为自己凿出第二套经脉走向。
不因别的,只因藏在湖底明珠里的,不止是陨星本身,还有舒念的毕生修为。
这强大的修为此刻正蛰伏在她的血脉深处,如同等待出鞘的剑胚,不断地在原有的经脉基础上,微弱而缓慢地雕刻着全新的走向。
在第二套经脉重塑之前,包括谢问樵在内的任何人,都无法看出,她拥有了异于常人的第二套经脉。
来自于,和她血脉相连的舒念的,第二套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