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段立轩跟着刘老板上楼,回头那个眼神的意思也是:脸丢干净了,不好意思呆。先撤退,你看着办。
陈熙南挥挥手,也是回答他:你去玩儿吧,我来问。
这种心有灵犀,大概源自两人高频的‘深度聊天’。因为真心相爱,所以认真对待。不只为欢愉在一起腻歪,也愿意为了长久去互相了解。
从行为联系观念,从观念联系性格,从性格联系三观。只要了解核心,便可从表层情绪往里反推。所有行为都有迹可循,什么解释都不需要。
五大金刚总是惊奇,为什么就三哥能治得了二哥。其实三哥也没什么特技,无非就是想得多。只要肯花心思揣摩,那老虎的屁股也能摸,王蛇的尖牙也能嗦。
陈熙南目送着段立轩上楼,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桌前。拆着围巾坐下来,对着桌面的菜单打招呼:“久等了。我姓陈,是王可欣的主治医生。”
谈话只进行了二十分钟,陈熙南起身走了。没一会儿段立轩也从楼上下来,跟着出了茶楼。两人重新找了个地方吃早饭,边吃边说。
原来保活的父母,在一年前就已经离婚了。因为保活的父亲有糖尿病,且严重到基本丧失生育能力。孩子也过了哺乳期,法院便把孩子判给了男方。
夫妻俩原本都在南方上班,离婚后男方带着孩子回了老家,也就是溪原市的镇江县。女方在去年冬天来过一回,要求行使探望权。但男方和父母没让她见,甚至还把人给打了。她不是本地人,挨欺负也没地方找,又自己坐车回了南方。
也就是说将近一年,她都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而再见到女儿的照片,是从熟人那里转发来的公众号上。
保活有免疫障碍,她属实不知情。因为在哺乳期,没出现过任何异常。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宝宝会说话。虽比不上同龄伶俐的,但会说一些小短句。比如妈妈吃、踢球啦、有小猫儿。
陈熙南给她看了监控录像的视频。确认做出遗弃行为的,是孩子的亲爷爷。
至于生父是否知情、遗弃前为什么不联系她、治好后为什么不来认领等等,她自己也没有头绪。
陈熙南对段立轩道:“证件都齐全,照片也看了。孩子的特征都说得准。人看着还行,要不你也见见吧。”
段立轩没说话,抽了张纸巾擦嘴。来来回回擦半天,最后团成一坨攥手心。
“你觉得行就行吧。我见不见的,都那么回事儿。”
陈熙南打量着他的脸色,商量着问:“那晚上?我过来跟你一起。”
“上你班儿,我自个儿对付。”段立轩把那坨纸扔进空碗,“去酒店放完行李,直接让她过来吧。”
陈熙南点点头,不说话了。专注地咀嚼着包菜蛋饼,像一只吃草的小羊。段立轩也不催他,抱着胳膊发呆。
神外医生工作繁忙,经常吃不上午饭。如果是手术日,那顺便也没了晚饭。所以早饭,是陈熙南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吃的样多量多,顺序也有讲究。水果、蔬菜、肉蛋奶、碳水。吃完饭,还要掏几个坚果,再吃一片复合维生素。
全程细嚼慢咽,足足吃上半个钟。段立轩看他吃差不多了,从兜里摸出俩核桃。握在掌里一攥,嘎嘣嘣两声响。
陈熙南放下汤匙,笑眯眯地伸出手:“二哥这手劲儿啊,每回看都打怵。”
“打怵就对了。”段立轩俩手簸箕似的倒了几下,滤出果仁放他手心,“住先别住,等月底的。”
陈熙南顿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新房子。看来保活的事是真惹二哥伤心了,连提都不愿提了。
“你要是担心,我安排个甲醛检测。”
“也成。你安排吧。你乐意搬,就先一点点倒腾。整点小来小去的。内些长虫缸啊,我让几个犊子过来抬。”
“小小有点怕生,我自己拿。”
“草,它他妈还怕上生了。生见着它都能吓成死。”段立轩拍拍手上的渣子,瞟了他一眼,“缸里的随便儿你放,这大的你给我关哪屋去。”
陈熙南正美滋滋地合计着,听到这话失望地抬起脸:“啊。”
“啊个屁!”
“好二哥~”
“叫好二爹都不好使。急眼都给你拿来泡酒。”
陈熙南不再勉强,哀哀地叹了口气:“蛇不可貌相。多处处就知道了,小小其实很乖的。”
“呵。不可貌相的有你一个,就他妈够我受了。”段立轩起身穿外套,拎包结账,“长得文文静静的,专好这吓人玩意儿。”
陈熙南跟在他身后磨蹭,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早餐铺就在二院对面,吃完饭俩人并肩走进医院。段立轩往特需拐,陈熙南往门诊拐。
还没等走几步,段立轩回头叫他:“乐啊!”
陈熙南知道他要找保活的父亲。装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段立轩在原地犹豫会儿,还是追了上来。薅住他胳膊低声问:“内男的叫啥?住哪儿?”
“…我没问。”
“扯淡!!”段立轩说着就要掏他兜,“手机给我!”
“手机上没有。”
“那就写纸上了!”
“哪儿来的纸…诶!”
俩人撕扯了会儿,到底被段立轩翻到了字条。打开一看,是陈熙南略潦草的字迹。名字、住址、年龄,齐齐全全。
他冷笑一声,把纸条揣进兜:“结了。”
“二哥!”陈熙南拽住他胳膊,“那是我准备报案的。”
“啧!”段立轩勾住他脖颈,压低声音道,“还报案,小傻帽儿你知道啥叫报案啊?你被人拿刀追着砍,报案好使了吗?保活要死了,报案好使了吗?要么好处,要么大案!要不谁乐意管你这些小屁屁事儿。他这是扔医院了,不是扔沟里了。构不成大罪,一年都判不上!你送他进去干啥?白吃一年饭啊?浪费那监狱里的好白菜炖粉条!”
“我不是管他死活,我是担心你!为这么个人惹麻烦,值当不值当?”
“没有值当不值当。只要我乐意,都值当。”段立轩说罢扭头就走,“不给整死,我他妈留着压酸菜缸!”
“二哥!!”陈熙南还是不撒手。死拖着不让走,就差要抱大腿了。
“咋的,你怕我进去啊?”
“怎么不怕。每天都在怕。”陈熙南半天没眨眼,让风硬把眼睛吹出泪来,“怕你被拷走,怕你被寻仇。人家处对象,担心的都是什么?我这见天儿,担心的又是什么!我的小祖宗,您就许我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说着还别过脸,用食指揩了下眼底。
段立轩看他伤心,不自觉就蔫儿了。咂么几下嘴,打着商量道:“行了,我整点小来小去的。啊,就给崽儿出出气。”
作者有话说:
段甜甜不知道孙二丫是1。孙二丫不知道段甜甜当0。
第60章 和鸣铿锵-60
保活趴在桌板上做沙画。小心地撕掉不干胶,撒上各色细沙。陈大夫说了,小孩的工作就是做游戏,要少看电子产品。段二爷立马执行,就像是长在了某宝上,天天看还有啥新奇玩意。
往常他会陪保活一起玩儿,顺便起些不着四六的外号。保活喜欢迪士尼公主,尤其小美人鱼。画册上别的公主随便涂涂,只有爱丽儿精心设计。
段立轩看她喜欢,也加封她为人鱼公主。但都是什么‘鲫瓜子公主’(因为小)、‘密斗子公主’(因为黑)、‘鲶球子公主’(因为淌大鼻涕)。由于她面神经受损,总是无意识地张嘴。段立轩又开始叫她‘大马哈鱼公主’。
保活听不懂,就全默认是好的,跟着傻乐。
段立轩一问:“谁是大马哈鱼公主?”她连点头带举手,生怕当不上。
有时不配合治疗,段立轩还会以此‘威胁’她:要不听话,就不给她当大马哈鱼公主了,给陈乐乐当。
这一招基本百试百灵。为了争夺大马哈鱼公主的宝座,保活可谓是力争上游、自强不息、奋身独步、不辞辛劳。简直将其当成人生最崇尚的奋斗目标。
直到有一回,段立轩带她去蜀九香后厨玩儿。那天在进货生鲜,到处摞着白色的泡沫箱。正好有大马哈鱼,段立轩就指给她看:“哎,你瞅。你就是这个变的。大马哈鱼公主。”
那大马哈鱼丑极了。身上红的一道一道,鱼鳍短得捉襟见肘。一条条龇牙咧嘴,在冰碴里瞪着小银眼睛。
保活当即大哭起来,咋哄都不行。闭上眼就是哭,哭到忘了为什么。睁眼再一看那鱼,又是闭上眼哭。
段立轩那天笑得上不来气,最后趴在冰柜上直咳嗽。就连瘦猴都说:从没见二哥笑成那样。
后来段立轩再叫她‘大马哈鱼公主’,她就会去抠他段爹的嘴。
但今天,段立轩一直坐在窗边发呆。不埋汰人了,甚至连话都没了。只是对上视线的时候,勉强笑一下。
保活做了一半沙画,也觉得自己玩没意思。倒腾着小腿过来,要往他身上爬。
“鲫瓜子,”段立轩把她抱上来,脸对脸地问,“你想不想妈?”
掌管记忆的海马回要到4岁才能发育好,所以小孩基本没什么记忆力。此刻被问到想不想妈妈,她也没反应。伸手抠着段立轩的项链,往自己脑门上比划,还是想当公主。
“草,真是鲫瓜子。”段立轩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自己妈不记得。”
保活想了想,又狠狠点起头。不知道是答应‘鲫瓜子’,还是承认‘不记得妈’。
走廊响起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个缝。瘦猴伸进来一排龅牙,讨好地讪笑着:“二哥。”
段立轩看他一眼,算是应答。瘦猴这才把门推开,领个女人进来了。
穿着化纤呢的黑外套,个子不高,素面朝天。坐了两天的火车,头脸儿都油了。看着很实在,但并不木讷。在门口望了一会儿,这才小声地唤了句:“乖?”
保活回过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王可欣!是娘嘞!”她说着,就带上了哭腔。过来抱起保活,淌着眼泪笑,“妮儿,你不认带娘嘞?妈妈!”
保活像是CPU卡顿了,半天没反应。女人抱着她上下查看,边看边哭:“我哩孩儿了。这是咋着了呀!”
她越哭越凶,哭得满脸通红。保活看她哭,也跟着哭起来。可惜那不是对母亲的,而是对段立轩的。她向段爹伸着俩小胳膊,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段立轩见孩子不认娘,也有点不落忍。接过来放腿上颠着哄,拿纸巾擦大鼻涕泡:“啧,差不多行了啊。内不你娘吗?你娘抱你哭什么玩意儿。”说罢又对女人道:“你也收拾收拾,呆会儿我问你几句话。”
女人不太敢看他,只是点头。起身走到窗边,拿纸巾使劲抹着眼泪。
保活还在哭,咧着大嘴。被段立轩带的这几个月,她逐渐从‘懂事’变的‘任性’。曾经割肉活检都不吭声,如今看个马哈鱼伤心得昏天黑地。就像是一只认主的小猫,仗着被爱恃宠而骄。
“这他妈丑的,真跟大马哈鱼似的。”段立轩从手包里翻出哭脸印章,往她手腕上盖了下:“哎!你瞅这啥?”
保活低头研究会儿腕子,又瞅段立轩手里的印章。掰着抠出来,也给他盖了一个。
“别往我身上盖。”段立轩指着门口的瘦猴,“去给他盖,盖一百个,爸给你拿螃蟹。”
保活这回彻底止了哭,举着印章就奔瘦猴去。
“往牙上盖嗷!”段立轩还特地嘱咐了一嗓子。
瘦猴也特别配合地捂住嘴,夸张地‘作势要逃’:“哎妈!鲫瓜子公主来了!”
趁瘦猴带孩子,段立轩起身拉冰箱:“哎,内谁啊。你喝点啥?”
女人有点受宠若惊,俩胳膊直拍空气:“噫——!哎!”
“可乐喝不?”
“中,都中。”
段立轩拿了两瓶可乐:“咋称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