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屿迷迷糊糊地把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蹭了蹭。
纹理细腻的西装裤上顿时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牧绥偏过头看了一眼周明,正要示意他把林知屿扶起来,就听到了走廊另一边传来的声响。
金秋山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额角上的血迹未干,脸色阴沉又狰狞。温逯龇牙咧嘴地跟在他的身后,半边的脸都肿了起来。
看到林知屿身前的牧绥时,金秋山的瞳孔陡然舒张,脚步也逐渐放缓了下来。身后的温逯不明所以,想要张口发难,但突然看到金秋山凝重的神色,紧急闭上了嘴。
“牧总怎么也在这里?”金秋山努力克制住自己咬牙切齿的冲动,说话时语气却生硬异常。
牧绥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声对林知屿说道:“我让周明背你出去。”
“金……”温逯忍不住地扯了扯金秋山的衣服,却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牧总和林知屿也有交情?”金秋山试探地问道。
牧绥的目光扫过,仿佛淬了一层寒霜。金秋山站在原地,腿肚子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温逯等了一会,见金秋山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这才松开手上前一步说道:“牧总,我们和林知屿有些私人问题,希望牧总能够给小金总一个面子,让我们和他单独聊聊。”
谁想,牧绥听完这句话,嗤笑了一声。
“周明,看来我交代你的事,你没有办到位。”他不咸不淡地说。
周明说道:“抱歉牧总,但《青鸟》剧组那边确实是和他终止了合作。”
“下不为例。”
金秋山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再想要制止温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终止合作……”温逯脸上血色尽退,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嘶吼道,“是你做的……是你要封杀我?包养林知屿的那个人是……”
金秋山捂住了温逯的嘴,把他拽到自己身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在心里把温逯骂了个好几百遍,对方虽然和他骂过林知屿是在谁那里卖了屁股,才勉强换来《青鸟》的资源,还害得他被爆出黑料,落到如今几乎是全网封杀的境地。
但他万万没想到,林知屿跟的那个人居然是牧绥。
如果早知道他身后的人是牧绥,金秋山绝对不可能听从温逯的教唆动这点狗屁心思!
他早就该在温逯出事的时候直接把他舍弃了,更不应该相信他的鬼话,不然怎么会闹成现在这副模样。
“牧总,我之前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牧绥阴恻恻地说道,“还有什么私人问题要聊,明天尽管到牧氏总部,正好我也想讨论一下,金盛那块地皮的资金问题。”
可是金盛根本不由他做主!那是他们好不容易搞来的项目,若是被他父亲知道了——
金秋山彻底慌了,脸上青白交加,嘴唇颤抖着,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他只得恨恨地瞪了温逯一眼,不知道再怪他的撺掇,还是怪他没能及时拦住林知屿。
“还有他,我不想再在任何场合见到。”
温逯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不好惹的对象,他还想挣扎,但在金秋山的控制之下,又说不出一句话。
牧绥说完,便再未注意他们的反应,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握着林知屿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垂了眸,慢条斯理地帮他整理好弄乱了的袖口,认真细致得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林知屿的意识逐渐远离,刚才的所有对话都像是蜜蜂的嗡鸣,在他耳边嘈杂地响,却梳理不出一点逻辑。
而此刻,他也只能感受到牧绥修长的手指,和指腹上略微粗糙的薄茧在自己的手腕上滑过。
“走吧,我们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潜意识作怪,他竟觉得牧绥的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
周明温柔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林知屿感受到牧绥的手正在逐渐抽离,下意识地想要挽留,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它从指尖溜走。
在一片浑浑噩噩中,他恍惚注意到了被扣得整整齐齐的袖口,被遮掩上的手腕再也看不见刺目的红痕。
好似要将那段洗手间里的不堪记忆也一起为他抹去。
林知屿浑身绵软地挂在周明的背上,心跳止不住地混乱起来,他艰难地转过头,想要去看牧绥一眼。
可是热意从手腕处一路焚烧到了浑身各处,连他最后一点神志都在这一片灼热中消失殆尽。
……
安全通道外的车辆已经准备好,林知屿被放到后排座椅,周明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又绕到另一边动作熟练地帮牧绥上了车。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林知屿就是睡着了也不安生。呼吸时急时缓,额头上的冷汗也在不停地冒。
牧绥刚在他身边坐稳,就听他沉吟着向他这靠了过来,脑袋一沉便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可没多久,又像是觉得难受一般,蹙着眉调换了好几个姿势。
“牧先生……”周明转过头看了一眼。
“你开车。”牧绥说着,抬手撇过林知屿的脑袋,让他侧身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谁想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林知屿顺势攀附上他的手臂,三两下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牧绥试着将手往回抽,但不论怎么动作,林知屿始终拽着不放,甚至还因为牧绥强硬的力道不满地撇了撇嘴,埋怨般地哼哼了两声。
牧绥险些都要被他逗笑了,只好就这么任他把自己的手攥在胸口。
“只有小孩睡觉才喜欢拽着东西。”他轻嗤一声,说道。
借着窗外流转进来的微弱的光,牧绥低头打量着林知屿的睡颜。他的睫毛上挂着一点泪痕,大概是因为睡得不好,浓长卷翘的睫毛还在胡乱地发颤,看着可怜极了。
和在红毯上的模样完全不同。
林知屿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那副过于着急想要敷衍过所有流程态度,导致镜头下的他总有种漫不经心的厌世感,看起来冷漠又疏离,像是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
可有些神祇高高在上,不可亵玩。有些神祇却只想让人抓住他的雪白的衣袍,把他扯落凡尘,染上脏污泥泞的色彩。
牧绥用另一只手轻轻碾了一下他的唇瓣。
下唇被抵得凹陷下一个柔软的弧度,林知屿被迫微张开嘴,酒意浸染下,仅剩的那点杏色的口红都被抹花,嘴角沾上了浅浅的几道痕迹,看起来格外色气。
林知屿哼哼了一声,翕动了一下嘴唇,湿润温热的舌蹭过牧绥的指尖,嘴里呢喃了一句话。
牧绥眸光一闪,俯身凑近了去听,却没想到他含糊地念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琢玉……就麻烦你们帮我看顾着一点了。”
牧绥:“……”
随后又是一转,语气忽然急促起来:“不能加了不能再加了……再加是另外的价钱……你们不能白嫖……”
牧绥忍俊不禁地捂上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之后,在前面开车的周明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他强忍着回头张望的好奇,秉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借着后视镜悄悄望了一眼。
只见牧绥面无表情地在手机上编辑着什么,屏幕冷冷的白光反射在他的脸上,把那双本就深邃的眉眼衬托得愈发难以捉摸。
倏忽,他的眸光瞬间一闪,宛如漆黑的幽潭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顿时泛起无尽涟漪。而在望不见底的水面之下,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周明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真要说起来,就如同被囚禁于牢笼中的猛兽,在刹那间嗅到了自由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枷锁,却又因为某种原因,强自按捺下冲动与暴戾。
但在某个碰巧的时刻,能从他的眼底隐隐窥探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那点渴望宛若丝丝缕缕的藤蔓,蜿蜒盘旋地蔓延开,势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紧紧缠绕在自己的领地。
牧绥放下手机,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向后视镜。
周明瞬间反应过来,慌忙地撇开自己的视线,却听牧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天我和他一起看《楚门的世界》,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楚门发现,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同伴,你说他会怎么样。”
周明眼观鼻,鼻观心,强装镇定地回道:“那可能会策反他一起逃脱吧。”
牧绥轻笑了一声,望向林知屿与他交握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落在房间里,氤氲出一股柔和的暖意。
林知屿动了动眼皮,被刺眼的晨光照醒。脑袋像是四分五裂,神经一阵一阵地抽疼,意识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喉咙干涩,仿佛吞了好几根针般难受。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思绪逐渐聚拢,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熟悉的天花板与屋内陈设映入眼帘,他回到了牧绥的家里。
“嘶,怎么回事……”他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门口传来轮椅滑动的轻微声响,林知屿迟钝地扭过头,就发现牧绥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静静地注视着他。
“醒了?”牧绥的声音低沉,带了几分清晨初醒时沙哑的慵懒。轮椅靠向床边,他把咖啡杯举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又说,“你助理十分钟前打电话来,我帮你请了假。”
林知屿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机。脑海里的那些模糊画面陡然复苏——红毯、晚宴、洗手间,还有混乱之中牧绥递来的那一只手……
“昨晚……”林知屿顿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我……”
“已经处理了。”牧绥说,“你不会再见到他们。”
林知屿怔怔地点了点头,垂下眼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说:“谢谢。”
还好他昨晚选对了逃跑方向,要是没碰上牧绥,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
晚宴现场虽然没有媒体,但众口铄金,难免不会传出什么。可若是跑到了无人的地方,正巧被金秋山他们找到,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自己的那一榔头应该敲得挺重,只怕金秋山的脑袋比他还疼——
活该!
要是再给林知屿一个机会,他一进洗手间就要去找马桶搋子,伤害不高但是侮辱性极强!
或者直接给那王八蛋一脚,让他下半辈子想起这档子事,都能记得他在姓林的脚下吃过的亏。
不过说起来,他昨晚似乎在意识朦胧间,听到温逯喊了一句什么……
他的喜怒哀乐几乎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牧绥看他这副模样,也猜到他没有大碍,转了轮椅就打算出去。
“餐桌上有周明买的早饭。”
谁想他刚说了一句,就听林知屿在身后喊道:“牧先生。”
“温逯的黑料,也是您让周助理放的吗?”
牧绥微微偏过头,脸上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才知道?”
林知屿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想到那天晚上牧绥来看他时,自己说的那句“还是江逾白的团队靠谱”,心虚地放轻了声音:“我还以为是他坏事做多了,正义之神终于给他降下了惩戒。”
“这件事也要谢谢您……”林知屿抬眼望向牧绥,半晌之后才茫然地问道,“不过,为什么要帮我啊?”
牧绥静默片刻,深沉的目光似雾一般难以捉摸。
“因为某人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样子很可怜。”牧绥凉凉地说着,继而低笑了一声,又道,“所以顺手,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林知屿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天凉王破吗?
但确实有点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