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他还因为四皇子的这番台词而微微侧目,无他,实在是太耳熟了。
凡是古代背景的小说,出现救人的场景,哪个大夫没得到过陪葬警告。
薛瑾安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很快视线就被遮挡住。
御林军们得到的只是阻拦七皇子的命令,而非杀了七皇子,如今七皇子手无寸铁,也没有再要动手的意思,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刀的也不好继续冲上去做什么,只是默契的组成人墙将他围在中间,将这位杀神同其他人隔开。
薛瑾安被挡住看四皇子那边的视线也半点不慌,他揣着手安安静静地透过人墙缝隙看向其他人,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飞速计算着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把这些人都砍一遍的可能性。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很简单,这两个凶手只是算计珍妃至死的凶手,却不是害死原主的凶手,又或者说不全是。
原著中原主的死法是:四肢尽数折断,手腕被废,七窍流血。
七窍流血是被喂了蛊,有85%的可能是贞妃,14%的可能是容贵妃,1%的可能为不可抗力。
吃下蛊虫之后原主已经是必死无疑,那么四肢尽断、手腕被废这两个特征比起杀人来说,更趋近于折磨。要么原主死前遭遇过刑讯,要么对方对他怀有深刻的恨意。
薛瑾安趋向于后者,这与原主身上有数不清的旧伤也对应得上。——一开始薛瑾安以为这是四皇子常年欺辱原主留下的,然而这些时日下来,四皇子菜得抠脚的武力值让他的嫌疑逐渐下滑。
当然,虽然这些深可见骨的旧伤不一定是四皇子留下的,但原著中他对原主的欺凌也是真,薛瑾安遵循等价原则,会将这些都一一还回去。
综上所述,宫里还有一个极度憎恨原主的凶手藏得很深,对方就是和朝中势力勾结,组成那个庞大利益集团的核心之一。
薛瑾安不在乎对方死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想得很简单,人类很会说谎,真真假假的话需要大量的数据支撑才能演算出正确的结果,而搜集数据需要时间,一旦他动手的话,就必须一次性把所有都解决掉,不然漏掉一个的话,那个家伙一定会躲藏起来。
薛瑾安选择走捷径,毕竟因果是不讲证据的,只讲感觉,他一个个砍过去,看砍到谁心里高兴,那肯定是凶手没错了。
于是薛瑾安的机脑和人脑就一起动了起来,前者负责演算动手的路线和成功率,后者负责观察人类的表情看出其中端倪。
首先是嫌疑值最低的太皇太后,被陆秉烛和苏嬷嬷牢牢护在身后,完全看不到表情,陆秉烛的武力值太高,还会丢暗器,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胜率为0。
薛瑾安切断这条线,转而看向嫔妃们。
机脑:有御林军,但不多;有突袭的线路,但成功率不高……作战计划暂时保留。
而与此同时,被匕首架着脖子不敢不从的太医,只能伸手去摸贞妃的脉搏,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
太医抖着手头都不敢抬,欲哭无泪地道,“这、这……娘娘已经归天,微臣实在——”
“不可能!”四皇子立刻丢了手里的匕首扑过去查看。
胡院正登时眼疾手快地将匕首踢远,把倒霉的同行拉起来推到身后,自己站到了四皇子跟前。
四皇子没空关注他们的小动作,他的手摸到贞妃的皮肤,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癫狂地道,“死人的手是冷的,母妃手还是热的,她一定还活着!你们有什么绝技赶紧用出来,快啊!”
胡院正叹了口气,“贞妃娘娘已经去了,便是赔上整个太医院的命,也是救不回来的,娘娘若是看到您如此,定然魂魄不宁……四殿下,让娘娘就此安息吧。”
“我不要她安息!我要我母妃,母妃,不要走,玹儿求您不要走,玹儿听话,好好读书,再也、再也不会偷懒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我好害怕母妃——”四皇子趴在贞妃尸体上崩溃地号啕大哭。
四皇子撕心裂肺的嚎哭在安静的大殿中回荡,妃嫔们表情各异,眼底暗含着震惊。
她们震惊于薛瑾安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也震惊于贞妃就这么轻易地死了,震惊过后脸上被其他纷杂的表情取代,薛瑾安经验不足的人脑分辨不出来,直接让机脑录入之后摆烂了。
而妃嫔中唯有容贵妃,震惊之后是指着贞妃的尸体畅快的疯狂大笑,“哈哈哈哈楚文琬啊楚文琬,你算计得再多,不还是死在本宫前面,这就是你的命!哈哈哈哈哈——”
她癫狂的笑戛然而止,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后的李鹤春死死捂回肚子里,皇帝冰冷的视线扫过来,很快便收了回去。
要不说这么多太监,怎么偏偏就是李鹤春这么一个老东西成了太监总管呢,凭得就是这份能提前预判到皇帝心思并大胆做出行动的眼色和魄力。
皇帝高站玉阶之上,遥遥望着贞妃倒地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松开了。
原本贞妃和容贵妃他就只打算留下一个,其实从性情上来看的话,贞妃性情孤冷,是非常难以被动摇的人;而习惯做小伏低攀附媚上的容贵妃则相对识时务,是更好控制的那个。
然而容贵妃豢养蛊虫之事触及了太皇太后的逆鳞,从时间上论,璋儿之死与她无关,然十皇子暴毙夭折却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真正让皇帝也偏向留下贞妃的,是因萧姝居然还对小五下手!
那蛊虫之凶狠见者无不心悸,萧姝却在小五身上一用数年,对亲子都没有半点怜悯,手段太过狠辣;而贞妃的话中纵然有所隐瞒谎报,但十皇子死于蛊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子复仇也为实,她的种种发言也能坐实她的受害者身份,留下她不会引起太多警觉。再且有小四在,想来贞妃会愿意吐露真相,交代她背后的利益牵扯。
却不想宝宁如此心急,也还真有如此能力,在御林军的层层阻拦下,都能将贞妃毙命,让他不得不更换选择。
萧姝本身并不是个糟糕的选择,相反,她这般自私自利之人,面临死亡危机,定然能吐露的东西更多。
只是太皇太后本来就不待见容贵妃,如今蛊虫之祸殃及三位皇子,是必不可能留下她的性命了,皇帝也答应了太皇太后会处置凶手,他至多也只能留萧姝一日半日的时间。
薛瑾安破坏了皇帝的计划,当着他的面杀了贞妃,皇帝生气吗?确实是生气的,但他素来是个比起情绪会更计较得失利益的人,比起死去的贞妃,他的关注点更多在薛瑾安身上。
之前李鹤春回禀过,陆秉烛说宝宁根骨绝佳是习武的好苗子,若是现在开始修习内力打磨筋骨,不出五年便能踏入高手的门槛,十年问鼎江湖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当时皇帝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再是厉害的高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的肉体凡胎,也怕刀枪剑戟千军万马。然而如今再一看,尚且没有内力的薛瑾安都能在数人包围中取贞妃性命,若是他日学成武功,岂不就能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如此百年难遇良将之才,定能为他开疆拓土立不世奇功!已经展望了遥远的未来宏图霸业的皇帝立刻压下了心中的不满,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难掩欣喜。
薛瑾安此时也在看皇帝,不过完全没有接受到对方给出的情绪,相反还以为自己惦记他脑袋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过薛瑾安也并不紧张,皇帝是他刚才看过的所有人中,除容贵妃外唯一锁定了仇恨的,只不过皇帝身边御林军太多,围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不管从哪里哪条线路出发都会被御林军拖住,确实没有可乘之机。
薛瑾安遗憾地缓缓收回了视线。
没事,还有九年时间,九年是原主的寿命终点,在九年内他必杀之,报仇和夺嫡,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两人思绪繁多,却实则只过去不过一息,四皇子还趴在贞妃身上呜咽,容贵妃的嘴也刚被李鹤春捂上不久。
事情到了此时,也该有所定论了。
“罪人萧姝听旨!”
李鹤春放开了被捂得快喘不上来气的容贵妃,退至身后跪下。
皇帝沉声道:“萧氏悖逆枉上,是为不孝不忠;构陷妃嫔,是为不悌不义;以邪术残害皇嗣,是为不仁……事情败露后口出狂言毫无悔过之心,是为不廉!如此不孝不悌不忠不仁不义,寡廉少耻为母不慈之人,实在不堪为天下命妇表率!即日起褫夺封号,废其贵妃之位,打入冷宫,待罪证整理成册,即刻发落!”
“周玉婷犯错是幽禁昭阳宫,我犯错便是打入冷宫?我萧姝入宫十二载竟然比不过一个死人呵哈哈哈哈——”容贵妃半伏地面,被汉白玉砖映射的光刺得头晕目眩,她却狂笑不止,凌乱繁复而色彩夺目的宫装下,肩膀耸动,她仰头望着皇帝的方向,眼中光影细碎却没有半点落下。
“我不仁不义?我寡廉鲜耻?我为母不慈?可这宫中又有谁是好人?谁的手段不下作?谁不为周玉婷之死拍手称快!这背后推波助澜者数不胜数,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哈哈哈哈哈!”容贵妃从地上爬起来,神色癫狂,她伸手一一指过众妃嫔,最后落在皇帝身上,“陛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手中的权利,因为你背后那把龙椅!”
容贵妃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第一次没有想哭就哭,而是在笑,却笑得悲戚而凄婉,“我也曾有父母疼爱,我也曾是怜惜蝼蚁之命的娇小姐,可从我入京开始,一切都变了。”
“我明知道舅舅是因我长得这张脸才留我住在宁国府,见表哥待我不错,便急匆匆认我为义女,为表哥娶妻纳妾;我明知道你是因我这张脸而宠爱我,眼神明明望着我里面却从来没有我,就连这个封号都是可笑的容字!”她抚摸着自己的脸,似乎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去,念念叨叨地述说起来。
“我明知道如此,可却有那么一刻以为你们也曾真心待我!可都没有,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的孩子,宁国公却说像极那个早夭的薛玦,而你竟然也给他取名为觉!我好恨!我看着这个孩子,我看着他的脸,我只要一看见他便想起你们施加给我的屈辱,我想要掐死他——不行,会留下痕迹,会被发现,不可以。”
“他出生在九月,已经入秋,于是我总是在夜里起来掀开他的被子,打开窗户,任凉风吹过他的身体,他果然开始反反复复地生病,他的生气越来越弱,哭声越来越小……可是他好好的活了下来,他在龙床滚了几遭就又好了!”
“我动了恻隐之心,我以为这是命,我以为有这个孩子我至少能抓住些什么,我以为至少我这张脸是无可替代的,可那年周玉婷入宫了,两年无子封嫔,孩子一出生便被取字宝宁,如此殊荣——呵哈哈,我成了一个笑话。”
皇帝惊愕不已:“仅仅如此,你便杀了小十嫁祸珍妃?”
“杀十皇子?嫁祸珍妃?”萧姝嗤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恨她?嫉妒她?我没有,我只觉得她可怜。”
“宁国府不会让皇后之位落入其他人的手中,一旦我失宠,就会有其他的表小姐、宁国公义女进宫取代我……”萧姝为了复宠固宠,便用不知哪里来的蛊虫开始给五皇子下药,让他出现心疾之症,成功生下了四公主和九皇子。
九皇子的出生是一个转折点,这个孩子长得和她并不相像,却能得到皇帝的几分宠爱,彼时皇帝正欲大封六宫,珍妃要为后的消息甚嚣尘上,萧姝的野心逐渐膨胀,让她不能再放任珍妃坐大。
于是,便有了十皇子之事。
“楚文琬对珍妃,大抵和我对珍妃的心情是一样的吧,不恨她,但不得不杀她,正好十皇子活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怪她出现的时机不好,挡了太多人的路。”
萧姝说到这里,忽而抬头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指着他笑道,“陛下,其实这一切都怪你!薛璋的死、十皇子的死、珍妃的死都怪你,都怪你无能!哈哈,皇后和珍妃她们在临时之前,定然也是这样想的吧哈哈哈哈哈——!”
皇帝暴怒,那双凉薄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深可见骨的杀意:“来人!萧氏狂悖,胡言乱语,拖下去乱棍打死!”
乾元宫中跪了一地,宫外噼里啪啦的棍子声叫人头皮发麻,那只蝴蝶金钗零落地躺在落在汉白玉石地上,蝴蝶翅膀无力的振颤。
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何时停下的,说是乱棍打死,倒也没真的打死,不过薛瑾安计算着听在耳中的落棍数量和力道,也只是剩了一口气,至多也活不过两天,还是非常痛苦的活着。
薛瑾安没有异议。
倒是对贞妃,皇帝竟然还是想以妃嫔之礼下葬,问就是人死都死了,到底也是被萧姝欺骗才走了邪路,多年来吃斋念佛也算良善之人。
人类似乎总有些死者为大的怜悯之心,似乎人一旦死了,前尘往事恩怨情仇便都一笔勾销了,若是再计较就太不是人了。
还好薛瑾安本来就不是人。
于是他开口说道,“葬礼如何办,等到烧了她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烧了?”娴妃觉得莫名其妙,“烧了她干什么?”
“修佛者若真功德圆满必然会烧出舍利子不是吗?”薛瑾安是很认真地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还看向最开始提出这个主意的五皇子,征求他的同意,“你觉得呢?”
五皇子:“……”这话谁敢接啊!而且他现在本来身份就特殊,再开口落井下石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五皇子抽了抽嘴角,连忙假装咳嗽两声,没有看到薛瑾安的眼神。
薛瑾安却歪了歪头,发出灵魂一问:“你不想看怎么烧出舍利子吗?”
五皇子:“……”别说,还真挺想看的。
第47章
薛瑾安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那真叫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道是盖棺事定, 入土为安。现代社会的许多老人都对土葬抱有执念,更何况是接受了千年思想教育,地府轮回之说盛行的古代人?葬礼不合规制、坟头不够宽敞都会叫它们不安, 遑论其他了。
火烧尸体, 这说得好听是化舍利子, 说得不好听那就是锉骨扬灰啊!
而且这舍利子那是说烧就能烧的吗?大启至今也就万福寺前任住持方丈了灯大师坐化肉舍利, 令万福寺一下便成为天下寺庙表率,其舍利被万福寺视为镇寺之宝。
其实舍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噱头,只要操作得当是个人就能烧出来,前朝末年特喜欢搞这种奇观来宣扬自己大国盛世,动不动就某某寺庙某某大师烧出百来颗舍利,直接搞得舍利通货膨胀了。
万福寺现任住持方丈脑子灵泛, 成为佛门领袖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凡功绩无有了灯大师半数者,必出不得舍利。”
言外之意就是,你烧出了舍利也是假的。
而了灯大师是谁?那是于前朝末年几次舍身救万民的功德之人,是公认的得道高僧, 是能随便碰瓷的?
可以说, 薛瑾安这话就是明摆着要贞妃身后名尽毁, 死不得其所。往后的史书中,提起她也只能是奸妃邪佞之流。
从贞妃的种种行为来看,她对名声这事还是颇为看重的,薛瑾安却直接摧毁她最在意的东西,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真狠啊!
“好!”太皇太后抚掌叫好,“哀家觉得这主意甚好。”
“这——”敏皇贵妃觑了觑皇帝的脸色,斟酌着道,“这似乎有些不妥, 楚大人乃是朝中肱股之臣,一心为民未曾犯错,如此作为岂不是寒了臣子之心?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毕竟是后宫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往后玹月和宝宁当如何自处啊?”
敏皇贵妃其实主要想表达的是,这事真要按薛瑾安说的做了,那就是往皇室脸上蒙羞,尤其是皇帝,妃嫔毒杀龙嗣,皇子手足相残,皇子手刃妃嫔……不管是哪一个安在皇帝头上都不好。
当然皇贵妃聪明,她不将话直直说出来,而是拿四皇子和七皇子做筏子。四皇子有一个毒妇母妃,往后前途不说尽毁,但也基本和皇位无缘了;而七皇子……贞妃怎么说也是他爹的妃子,他一个以下犯上行为放肆的名头是少不了的。
大多数人觉得薛瑾安做得有点太过了,心想:小七到底太年轻,虽有了头脑和手段,然则行事张狂满身锋芒不懂收敛,是要吃些苦头的。
不过如此一来,好几个原本对薛瑾安生出警惕之心的都不由得放松了心弦。
“少年人就该有些胆气,瞻前顾后的像什么样子。”太皇太后这话虽然是看着敏皇贵妃说的,但话里话外明显点着皇帝呢。
敏皇贵妃登时噤声,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