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川等他喝完水,将杯子接过来,才问:“怎么了?”
闵疏闻言,抬起头,神情疑惑:“?”
魏长川伸出手,抹开他额角的一点乱发:“心里在想什么?”
闵疏心思细腻,也很善良,但是自我开解的能力却挺强的,而且特别乐观,之前听说外面已经是末世了,也没有显得过于焦虑,所以见青年这幅样子,他就知道闵疏心里有事。
闵疏闻言一愣,没想到魏长川看了出来,无声地张了张嘴,神情有些犹豫。
魏长川也没出声催促,只是把他的手牵过来握住,暗含点鼓励的味道。
闵疏犹豫了一下,在魏长川温和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说了出来,有些犹豫地道:
“哥,为什么是我活着?”
魏长川听了,脸上的神情一顿,眉头皱了皱:“你说什么?”
闵疏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只是垂下眼,有些低落地道:“我只是在想,外面发生了这种事,这么多都死了,我却呆在这儿,什么都不知道……”
包括给他写信的外交部人员在内,许多人在这场大灾难中失去了生命,多少人失去了亲人,朋友和挚爱,经历了生死离别,然而自己却因为呆在这座孤岛上而侥幸躲过了一劫,尤其是在看了那封信后,闵疏心中竟忍不住生出了某种愧疚感。
“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他低着头道:”如果真是谁要死的话——”
一个冷硬的声音打断了他:“别说了。”
闵疏话头一顿,一抬头,对上了魏长川沉黑的眼睛。
男人垂眼看着他,没有表情,眉心有一道浅痕,额角和下颌微微绷紧。
闵疏一看,忽然清醒了过来:“我说错话了,你别在意。”
魏长盯着他没说话,闵疏的声音逐渐小了,到后面也不敢说话了,有些僵硬地缩着脖子,知道自己把魏长川惹毛了。
壁炉中的火焰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魏长川才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闵疏听了,赶忙殷勤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他举起手保证道:“我不会再说了。”
魏长川垂眼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闵疏有点心虚地屏住呼吸,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尴尬,知道魏长川是生他的气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但同居在一起就是这点不好,在同一屋檐下,情侣闹了别扭都没地方躲。两个人都不说话,却还是腿搭着腿,手牵着手。
就在这时,电视里的默片播完了,屏幕上的小人朝观众席鞠躬,音响发出’滋啦’一声,接着骤然回归黑暗。
闵疏一震,扭头看了电视一眼,顺势也看到了上面的挂表,已经晚上九点了。他回过头,将身子坐直了些,小心地看了眼魏长川,低声道:
“……我先去洗漱了。”
魏长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放开了他的手。
闵疏如蒙大赦,赶快从男人腿上溜下去,一路躲进浴室,洗脸,刷牙,换上干净的睡衣窝到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闷气,魏长川好半天都还没回卧室。
闵疏躺在的被窝里,心想他也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说出那种话,魏长川肯定是生气了。
他这副烂身体,任谁看都会是在末世里最先死的那个。竟然就这么凑巧地活下来了,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人家高兴都来不及呢,他居然还不知好歹地说出那种话……闵疏紧闭眼睛,眉头微微蹙起,脑子里纷杂一片,一会儿是外交部寄过来的信,一会儿是孤儿院照顾过他的阿姨们的面孔,一会儿又是大学宿舍的三个室友。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太多羁绊,甚至一度觉得在岛上静静死去也很好。
然而在真正面临末世之时,他才发觉自己原先的想法有多么天真,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他在意的东西。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闵疏思绪一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是魏长川进了卧室,走近一旁的浴室,过了一会儿,浴室里响起水声。
闵疏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朝内侧缩了缩,面对这白墙,有点拿不准魏长川是不是还在生气,有点不敢回头。
过了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门被打开,没过多久,闵疏感到另一侧的床榻陷下去。
他这边儿还没挣扎好要不要回头,一只手臂就搂过来,接着,闵疏就感到后背贴上了熟悉的灼热温度:
“生气了?”魏长川在他背后问。
闵疏一愣,随后转过身,抬头对上魏长川的眼睛。他洗了脸,几缕微微濡湿的黑发落在额前,眉眼显得更加深邃,正在暖黄的灯光下垂眼看着他。
闵疏猝不及防地被帅了一跳,赶忙道:“没有。”随后眨了眨眼,凑近了些,道:”哥呢,生气了吗?“
魏长川没说话,只是伸手搂住了他。他将那件被泪水打湿的衣服换下了,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香气,非常温暖。闵疏的神经微微松弛,不禁放软了身体,主动抱住了魏长川:
“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魏长川眉眼间神情稍缓,心里的气早就消了,闻言,他也伸出手,紧紧将青年抱进了怀里。
他其实知道自己对闵疏太凶了。
「幸存者内疚」是一种普遍的心理现象,尤其在经历极端创伤事件后,一些幸存者会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困惑,甚至对自己的幸存感到愧疚。他们可能会认为自己本应做得更多,或者觉得自己不配成为幸存者。
这些情绪在类似的情境中十分常见,更何况闵疏是一个温顺且热心肠的人,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可他就是听不得闵疏说一个死字。
青年的脆弱是摆在明面上的。一开始,他只是站在基地的角度希望青年能够强壮一些,至少能在病毒面前争取到一线微弱的生机,后来这种担忧逐渐变成了怜惜,随着情感投入越深,这种怜惜变为了深深的恐惧。
他害怕闵疏有一天会死。
甚至不需要感染病毒,任何一次生病,哪怕只是小小的感冒,在医疗资源极度匮乏的现状下都有可能夺去闵疏的生命。
魏长川的手放在青年单薄的后背,一节节按下清瘦的脊骨,他常常这么做。有时午夜梦回,在极夜亘古的黑暗中他会这样一根一根摸过青年的骨头,确认单薄胸膛下的心跳。
“我没生气。”魏长川在他耳边道:“我只是不希望你那么想,你能活下来,至少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没有你,我也许早就死了。“
闵疏闻言,心中震动,下意识地想抬起头,却一只手按住后颈,紧紧扣在了男人怀中
“所以之前那种话别再提了,我会很伤心。”他说着柔和的话,然而一只手却揉搓着闵疏后颈上的皮肤,似是不经意的控制。接着停顿了片刻,忽然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闵疏有点惊讶,随即心中涌出一股暖流,他的身体他自己是最清楚,在这样的末世能活到现在只是侥幸,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幸运还能持续多久,但魏长川能这么说,他已经很开心了、
”嗯,我知道了,以后都不提了。”
闵疏说着,弯起眼睛,凑上去在男人俊俏的脸上亲了亲:
“哥,我好喜欢你。”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魏长川放在他后腰上的手臂一紧。
闵疏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贴上男人温热的胸膛,他顺势伸手勾住了魏长川的脖颈,朝他嘟起嘴:
“亲亲。“
魏长川的呼吸声骤然沉了些,顿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轻轻在青年唇上贴了贴。
温热的触感很快撤开,闵疏眨了眨眼,有些不满意地看向魏长川:“……都亲地不认真。”
魏长川垂眸看着他,闻言道:“要怎么认真?”
闵疏脸红了红,觉得如果说出来,魏长川又会嫌他色。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还是道:“就是……上次那样……”
魏长川没说话,下颌微微绷紧,却没说什么,半晌后抬起手,揉乱了闵疏的头发。
“哥——”闵疏被揉地有点痒,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这时,一只手用力地将他的头按在了颈窝里。闵疏低着头动弹不得,听到魏长川在他耳边低声道:
“别招惹我。”而后又命令道:“睡觉。”
闵疏:……
好吧。
魏长川又污蔑他,闵疏心想。明明是魏长川穿领口那么大的睡衣,在他面前卖弄美色。
不过男人的怀抱很温暖,他渐渐地也就放弃了,缓缓地闭上眼睛,不久就睡了过去。
·
自警卫队的突然拜访后,中餐厅里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极夜日复一日,进入冬季后,格陵兰岛上的降雪显著增多,几乎每隔几天就得铲一次雪。冬天对于闵疏来说都是最为难熬的日子,往年都是多亏了邻里间互相照顾才不至于被厚厚的积雪堵在家里出不去。有时闵疏早上起来,隔着窗户看见魏长川在院子里铲雪,心里都会想幸好是捡到了魏长川,要不然他这个冬天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冬夜漫漫,在无限延伸的黑暗中,时间如流水般逝去。
终于,在一个下着细雪的日子,格陵兰岛迎来了传统农历新年的这一天。
第32章 新年
为了庆祝新年,闵疏提前包好了饺子,用的是基地提供的面粉和猪肉。可惜没有韭菜,不能做最经典的韭菜猪肉馅,闵疏就用了卷心菜代替。
吃饺子的时候,两人没有如往常般在餐厅吃,而是为了更有过节的气氛,在客厅的电视机前摆了张小桌子吃。
电视里放着以前的春晚录像带,正好应景,闵疏一边吃着饺子一边看着春晚。正好放到了小品单元,他就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结果很快就乐极生悲,从’哈哈哈’变成了’咳咳咳’。
闵疏差点被馅料呛个半死,手忙脚乱地拿过水来喝,魏长川隔着桌子抬眸看向他,皱起眉:“吃饭的时候不要看电视。”
闵疏缓了过来,擦了擦眼角咳出来的泪水:“但今天是除夕夜诶——”他小声道:”不看春晚多没气氛啊。“
魏长川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拿起遥控板,将视频快进到了歌舞表演。
闵疏其实不太喜欢看歌舞表演,却迫于魏长川的威势而不敢再提要求,默默地吃起饺子来。
吃完年夜饭,闵疏去后厨把基地提供的饼干,坚果,糖果,巧克力和他之前自己烤的小蛋糕摆在了一个盘子里,端了出来。虽然没有传统春节要吃的各种传统糕点,拿这些倒也能能勉强凑凑数。
客厅里放着春晚,闵疏盘着腿坐在地毯上,背后靠着魏长川温暖的胸膛,拿起一颗开心果来剥。
魏长川没在看春晚,但是不介意陪着他这么待着,他将闵疏圈在两条腿中间,手臂虚虚搂着他的肩膀,侧脸靠在青年柔然的发顶上,半闭着眼睛。
闵疏剥出一颗完整的果仁,抬手递到他嘴边,魏长川便略微睁开眼,将果仁咬住吃掉。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分享静谧的夜晚,空气中流动中着彼此身上同一种沐浴液的香气。
魏长川在这平和的温馨中几乎有些昏昏欲睡,如果被基地里的其他免疫者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众人一定会非常惊讶,说他谈恋爱谈得面相都变了,从不近人情的「士兵」变成了居家帅哥男友。
过了一会儿,闵疏有些兴奋的声音忽然响起:“哥,极光出来了!”
闻言,魏长川睁开眼,扭头看向窗外。
只见黑沉的夜幕中,苍白的雪原延伸至地平线深处,幽蓝的极光浓郁到了肉眼能看得十分清楚的程度,如同一条缤纷的幽亮的彩带漂浮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