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陆离借助汉帝走了捷径、得了名声,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代价都不需要付出。
虽然代价不会只是一点点,可陆离得到的同样也不只是一点点。
或许纵使没有这份知遇之恩,陆离依旧能够加入曹营,甚至更方便他得到曹操的信任。
可这到底只是一份假设,若是没有这份名声,他凭什么有随意选择的机会,何来敢于坐山空等的任性底气,又哪里来的让人不敢轻易委屈他的资本。
不管这件事情是有人给刘协出谋划策也好,他自己灵机一动也罢,甚至最最小的可能,是对方不带任何目的的完全真情流露了一把……
不论是哪一种,刘协在陆离这里的位置都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变化。
他终于可以不再以看刘宏子嗣的带着良心的那种心态去看待对方了,刘协正式成为了新的对手进入了战场之上。
或许刘协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许他永远都没有那个做好准备再进行战斗的机会了,没人会宽容的对待他,因为他是天子。
等到曹操回来告知陆离这个消息时,陆离没有表现出丝毫自己早已知晓的痕迹。
曹操望着听闻此事,一愣之后便是怅然与叹息的陆离,不知为何突然便想起了先帝,那时陆离便是相伴在对方身边的。
陆侍中早已不再是侍中,如今有了那么多位侍中,可天下还是记得陆侍中。
而陆侍中自己呢,他难道能够忘记吗?
因为陆离的原因,比起正史上,如今的曹操遇到的叛变少了不少,可这不代表着他没有遇到过。
张邈欲叛未成,泰山郡跑去投奔袁绍的郡守,军中生乱哗变的,地方不从管教的,可能都没有产生历史上陈宫张邈等人协同吕布造成的巨大成果,但也足以让人警惕。
可对待陆离的“警惕”是不一样的。
固然他们之间有着十载的交情,可那边也有为乐安陆氏报仇雪恨的皇甫将军,有于他恩重如山先帝的子嗣,他孑然一身并无牵挂,只需要顾忌自己的想法就足够了。
知遇之恩的话,谁能跟先帝比较呢。
曹操从来不是一个不自信的人,但是在这场对比中,他确实是将自己比了个狼狈。
真奇怪,为什么当初与陆离商议迎奉天子之事的时候,我竟然并未想到这个呢?
想着想着,曹操不由在陆离面前走了神。
其实曹操现在还是将自己当做汉臣的,可谁说作为汉臣就不会与汉帝相争呢,君臣之间的权力争夺时间,可远远大过君主与诸侯之间的。
陆离见状也没有搞什么在对方眼前挥手的操作,按照武者的自我保护机制,对方要是反应不过来,那是真的有可能拔剑砍人的。
他只是提高了音量唤了几句:“孟德兄,孟德兄?”
曹操在对方第一声之后,就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了。
他看向陆离,开口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伯安何故一直不曾蓄须?”
陆离倒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事实上反对的人大多蛐蛐他,便是相问也带着种“你不会是xxxx”的阴阳怪气感觉,这样相问,自然不会从陆离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而支持的人支持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这样做的原因,自然不会相问。
曹操还真的是第一个相对平和问出来的人。
总有人在想象答案,想象其中的难言之隐,可答案其实很简单:“我不想。”
而且这样做或许违反某些约定俗成的流行、习惯,却并不违背规则。
礼仪会规范官员的服饰,会要求须发洁,甚至会对香料进行某种规范,却从没说过你要是不留胡子,那就不能当官。
要是真有这样的规定,以后对付政敌都不需要算计什么了,上趁着他睡觉想办法潜伏进他家,把他的胡子给剃了不就行了。
政斗,嗖易贼。
曹操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陆离说着我不想,规则没有规定必须要有,所以我就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
有一说一,在今天之前,曹操大多是都觉得陆离是个有点死守规矩的人,甚至有的时候会为此有点头疼,可结果今天突然发现,对方是有点法外狂徒的特点在身上的。
#惊,十年老友突然发现其真面目竟然是——
狠狠划掉!
也不能说是刚刚发现,当年送对方回家的时候不就已经看到过了吗,只是对方来到自己这里后很少展露这一面,现在突然将这种事情说的如此所应得,就不免让人有点捡回了当年的震撼。
而当年最令他震撼的是什么呢,不是在别人亲爹坟墓前喝用做祭品的酒水,而是那句“那我就让他爱我,然后我来爱他们”。
一想到这个,曹操心里的胜利天平突然又开始倒向自己了。
陆离还没有将自己准备好的哄人政策落实到位,对方就已经自己将自己哄好了。
到底这算是第一次被人施加手段,而且两人还刚刚经历了某种意义上的“重归于好”,挑拨离间这种事情也是要讲究基本法的。
便是董卓与吕布,那也不是貂蝉随便看他们两人一眼,他们就立刻会反目成仇的。
不过两人虽然没有被挑拨离间成功,陆离却还是要去回复一下这次来自陛下的征召的。
这事对于陆离而言,似乎确实是拒绝也不好,不拒绝也不好。
拒绝的话,你愿意给曹操做事,却不愿意为汉帝之臣,你是个什么想法,曹操又是个什么章程。
不拒绝的话,之前一次两次的不愿意,现在又愿意了,你又是个什么成分?
可陆离面见刘协时也没有左右推脱、犹豫,相当明了的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摆放的不对,刘协的脸被阴影半遮半掩着不免带上了几分阴郁:“侍中当真要拒绝于我吗?”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悲愤,可以解为用作威胁的语言,此刻显然是用以示弱的。
这年头,有能力的展示能力,没能力的拉拢情谊,便是放在天子身上这也不磕碜。
可刘协的问题就出在,他实在是太喜欢拿着情谊说事了,有的东西说的多了,珍贵的也显得廉价了。
真正意义上的上位者说情谊,那是在包装利益。
虚浮不定的上位者说情谊,是走投无路后的悲戚,该拿到最万不得已的时候来用的,因为一旦被拒绝了,很容易就将事情彻底闹僵。
陆离虽然今日准备拒绝,却也没想着跟对方闹僵。
对方说情谊,陆离索性便说先帝:“不瞒陛下,当年先帝临终时,曾与我言语只为他一人之侍中,只是后面乱事繁多,不得已而留之。”
“如今既已不为,当践行昔年之诺,方不相负。”
陆离没有说“请陛下见谅”,他只是拱手一拜,俨然主意已定不会更改分毫。
刘协想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亲爹,该说不说的,这确实是对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当年谣传对方将立储旨意交给陆离了,都有人相信,更不用说这种事了。
而且刚刚陆离说出这话之后,刘协第一反应就是相信,他觉得对方不会拿刘宏的事情来说谎。
可随即,他又觉得自己这种信任很可笑。
如今,哪怕这个说法不得不接受,刘协也不忘为自己争取:“昔日兄长继位遭遇乱事,侍中愿因此留之,此刻我所面临之困境,何弱于兄长,侍中何故待我这般偏颇?”
陆离依旧言行守礼,但他第一次在面对刘协时,展现出了属于君臣之间的,权力对立时刻的冷酷与争夺:“许是因为先帝从未向我托付后事。”
明明已经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可丝毫不妨碍刘协在听到这话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
陆离:“臣言先帝从未向我托付后事。”
别管当年存不存在暗示,实际上当时说道自己两个儿子的时候,刘宏就是对陆离说过,不必对他保证什么,不必为他去做什么。
刘协豁然起身:“侍中此言,乃诓骗天下也!”
之前陆离说的只做先帝侍中的话,明明是谎话,刘协却相信了。
此刻说的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对方却觉得陆离在说谎。
所以说,真相从来都是些残酷的丑陋东西,何不蒙着漂亮的虚假骗骗自己呢。
刘协不愿意骗自己,却又悲哀的意识到这种听起来令人难堪的荒唐事情,反而比那些能够让人解的情况更像是真的。
谁能想到一位皇帝临终前与自己爱臣言语时,竟然不与他托付后事。
这种让人想都想不出来的剧情,反而更像是真实发生的,要不是真实发生的,你如何能够想象到这种事情呢。
可如果这事是真的,当初那块带着兵权意味的玉佩,便极有可能是父皇留给对方防身的,可对方用来救了他们,一次又一次面对董卓不让分毫……
其中忠奸之辨,刘协只道:“我知侍中心有天下,何以弃我选他?”
陆离冷笑:“陛下口中之‘他’,所指何人,莫非是刚刚迎奉天子逃离饥乱的曹孟德吗?”
不等刘协言语,陆离只道:“我闻陛下妃嫔中有两位贵人,一位姓伏,一位姓董,倒是该恭喜陛下。”
刘协:“侍中?”
陆离可不是要拿着女子说事,他要说的是东汉自有国情在此的组成部分:“正该恭喜陛下,外戚终于再登朝堂。”
刘协却道:“董卿非我从民间拔擢,亦与后宫嫔妃无关,此一路护我之忠臣。”
陆离说了两个,刘协却只说了一个,而且他一点都不明白,陆离说的重点从来不是对方跟以前的外戚一不一样。
外戚的过去是杀猪的,还是世家出身这些都不重要,在他成为外戚的那一刻,他就只是外戚了。
而且董承本来就是董太后的侄子,板上钉钉的外戚没跑了。
陆离只说:“陛下今日所为,可是与他无关?外戚进言,令陛下行离间于忠义功臣之举,此忠臣所应为?”
“便是董将军护驾有功,曹州牧迎驾莫非有过,陛下偏听偏信,此明君所应为?”
“望陛下慎之。”
语罢,陆离拱手一礼,拂袖离去。
刘协以前听说对方跟自己父皇这么搞,还以为两人是在玩什么“情趣”,结果大家说陆侍中脾气不好这是真的无差别攻击,说翻脸就跟你翻脸的。
以前刘协作为需要帮助的故人之子,见到的大多都是陆离善意柔和的一面,如今他只作为陛下,甚至是做出了不当举动的陛下面对对方,倒是当真感受到了对方那份咄咄逼人的攻击性。
但他又确实感受到了那份隐隐存在的怒其不争。
刘协下意识的朝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伸出手,喊停的话题还不曾说出口,就见走出几步远的人突然停下,转身对着自己一拜。
他还以为陆离改了主意,正带着几分暗喜唤了句:“侍中。”
却听到对方说:“此次前来,固有为陛下之征召应对之意,亦有他念,我闻陛下自长安至洛阳,一路遭遇蝗灾兵乱,困苦饥乱,见者颇多,此为真否?”
刘协:“确系如此。”
陆离再问:“既然此事为真,此番见面,陛下何不发一言以问百姓?”
此言,好似质问,好似失望,又好似提醒。
刘协不由想到当初自己听到的那番愿为大汉挥刀的话,对方如今忍着怒意到底还是为他找补了。
“许是陛下已向董将军问了,只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万事如何只听一人之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