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紧接着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那接二连三助力曹操得到青州的叛变。
怎么,他麾下难道是没有忠贞之士吗,反骨仔全都安排到青州去了?
死去的田丰、沮授静默不语。
袁绍本来就在酝酿的怒火,随着袁谭开口的一句“大人”彻底给引爆了。
他甩开对方搀扶着自己的手:“尔为青州刺史,却不顾青州之地,日在邺城无所事事,不,不能说无所事事,分明是四处钻营。怎么,你这逆子是在盼着我死吗?!”
这种谴责,这种话语,在以孝治国的大汉实在是太致命了,尤其当它脱自父亲之口的时候。
袁谭立刻跪在了自己父亲面前,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青州确实丢了,自己确实在邺城,他没有盼着袁绍死,可也确实在为继承人的位置跟弟弟较劲。
青州许多人都是自己安排的,在串联背叛的人中,被自己留下的曹田起了大作用……
袁谭张口难言,心里一大堆的话,却只能泣涕解释道:“儿绝无此心!”
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作为袁绍的长子,除了没有弟弟那么得袁绍喜欢外,袁谭不可谓不天之骄子。
当年在青州与公孙瓒相争不落下风,陶谦更是被他轻松打败,只能落荒而逃。
他前期拿的爽文剧本,真的可称是虎父无犬子,谁不说袁绍后继有人。
然而随着父亲在官渡之战中各种不听劝说,一败涂地之后,他这个当儿子的似乎也随着父亲一起迎来了背运。
先是继承人争夺中不得父亲半分青眼,现在引以为傲的青州都已然失去,袁谭遭受的打击半点不必袁绍少,更不用说如今还有这般诛心之言了。
他都忍不住怀疑,父亲如今是真的气头之上口不择言,还是想要接着这个机会帮着弟弟将自己彻底踢出局。
想到当初被自己在乐安郡发现的何太后母子,那也是长子啊,然而一朝落败先是险些被奸贼杀死,后面也只能躲在深山之中,如今更是被禁锢于庭院之内。
我难道要步上那两人的后尘吗,袁谭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觉,好似这是什么不敬天子的报应,可更多的是对自己未来前途的惶恐。
以前他从来不需要惶恐这个,可如今他不得不惶恐。
支持袁谭的辛评、郭图本欲帮忙,却也不免顾虑袁绍所说的“四处钻营”。
他们要是这个时候站出来,岂非不打自招自己便是大公子的钻营对象。
有关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必要那么迫不及待的站出来认领。
不管未来如何,目前冀州说了算的那个人依旧是袁绍。
为了交好未来的继承人,得罪如今的掌权者,这是什么丢西瓜捡芝麻的蠢事。
但看看如今正捂着心口一副分分钟就要喷出一口血的掌权者,当前的日子要过好,未来的日子难道就不过了?
所有的交好都会被一次放弃轻易打碎,同样的,正常平稳状态下的所有付出,都可能比不过一次雪中送炭。
郭图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利弊,郭图果断向前劝解:“明公息怒。”
在这种家事中明目张胆的站出来,这并非以前的郭图会做出来的事情,考虑到对方的为人,不少人都在心里提高了警惕。
毕竟这位同僚是真的会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拉别人下水的。
因为开口而获得了各种各样注目的郭图没有搞不急不缓这一套,毕竟他们明公看起来气的都要爆炸了,你还在这里展现风度,你这是想要气死谁。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明公息怒。”
“气大伤身,明公当保重自己,不然我等又该如何呢。况此曹操有意离间明公父子之情,明公切莫气急中计。”
其实要让郭图说,这事真的没有必要那么破防,当初你这冀州得来的不是比曹操的青州更加容易吗。
当时你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四世三公袁氏的威望,再加上韩馥本人实在不中用。
如今曹操凭借着自己打败你的能力,打败你得到的威望,以及对比之下被打败的你看起来不如曹操中用,故而让曹操没有费太多功夫便得到了青州,这其实也是可以被解的事情吧。
很显然袁绍并不愿意解这个,而郭图也没有情商低下到要直接将这种心里话说给袁绍听。
他索性拿出了袁绍之前最爱念叨,但是自从官渡一败之后再未提及过的陆伯安来说事。
“曹操麾下本就有青州黄巾,对青州地势不可谓不了如指掌,加上乐安陆氏在青州经营日久,里应外合并无艰难。”
“明公心心念念陆伯安,可惜未得其用,大公子毕竟年少,不及他二人老谋深算,明公切莫中了那两人的奸计,伤及己身与父子之情。”
郭图的意思很明了,这事不能全怪袁谭啊,他就是太年轻了,所以才比不上曹操与陆离。
而这两人一个是打败你的人,要是他不行,被他打败的明公岂不更加不行,所以他是一个很行的人。
而陆离就更不用说了,明公你之前天念叨,肯定是因为对方的才能,总不能是贪图他的美色吧,所以大公子稍逊一筹也能解。
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明公你的身体是最重要的,父子之情也不能随意折损呐。
看起来似乎是在为袁谭解围,但句句说的都是对袁绍的担忧,对此袁绍本人自然是受用的,而袁谭也带着几分感激。
别管怎么说的,至少对方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而且自己也确实被帮助到了。
这两样都有了,这要是连一点感激都没有,那未免也太没心肝了。
袁绍深吸一口气,挥退了剩下的两个还搀扶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儿子。
他先是对郭图的话语表示了受教与惭愧,至于自己那个刚刚被狠狠迁怒的长子,袁绍只说日后要多加学习,算是认了郭图那番他只是太年轻的话语。
至于收回自己之前说的话甚至是道歉,抱歉,这种事情很少出现在东汉父子身上,袁绍与袁谭父子俩显然并非例外。
要知道甚至早在官渡之前,他就将自己这个长子过继给了死在董卓手中的兄长袁基。
袁谭现在还能参与继承人争夺,一来是袁绍自己也是被过继过的人,而且他也没有否认对方是自己儿子的身份。
二来对方过继的袁基那才是汝南袁氏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呢,这个过继在很多人的解中,甚至带着种抬高对方身份,更进一步继承袁氏政治资源的目的。
袁绍这边的争论似乎在一个明公纳谏,父子和好的合乐氛围中落下了帷幕,可只看从袁氏版图上缺失的一州之地,就知道这事不可能这样轻易过去。
原本有着青州作为功绩与底气的袁谭,在与弟弟的争夺中也不免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看起来好像在争夺,实际上打心底里觉得对方根本就不配与自己争夺。
有着这样的心态,争夺的手段也不免粗犷甚至不在意,就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但有跳梁小丑蹦跶,那我就象征性的跟你争一争,就当是陪着你玩了。
可现在功绩与底气尽数消失了,再看这场兄弟争夺战,弟弟还拥有父爱呢,对比之下自己竟然成了落下风的那个。
这个时候人就很难高傲起来了,毕竟这要是争不到,那真的是毫无退路可言,别说前途与未来,性命都难保。
冀州的继承人争夺在失去青州后更上一层楼,而曹操一方得到青州之后呢?
陆离在曹操得到青州后,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自己长大的地方。
第184章 故人旧事
时人总言故土难离,陆离一直觉得自己不属于这般的人,毕竟他一向说走就走,可潇洒无牵挂了。
但是当他踏上这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成长的土地,却又不得不承认,有些地方于人而言确实是不一样的。
同样的天,同样的地,甚至是同样的太阳,家乡好像总能带来几分别样的感触。
这里不仅是陆离的家乡,还是陆离仕途开始的地方。
人群中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容,但依旧可以找到些许熟悉的面容,陆离或许没有办法每个都叫出他们的名字,但他知晓他们是生活在故土上的故人。
有叫不上名字的故人,自然也有叫得上名字的,比如说这次助力曹操得到青州的大功臣——曹田,曹有牧。
对于这位牵线搭桥帮助自己得到青州的大功臣,曹操半点不曾吝啬,很顺成章的,对方跟着陆离一起成为了曹营的一员。
陆离做过侍中,做过治中,做过尚书令,做过大鸿胪,现在是卫尉,但是在曹田这里,他似乎永远都是乐安郡的郡守,是他们的府君。
当对方一声“府君”脱口而出,陆离似乎都被这声熟悉的称谓带回到了当年的乐安郡。
那个时候他新官上任,乐安郡百废待兴,大汉成功镇压黄巾叛乱。
短暂的回忆了一番过去,陆离的思绪立刻回到了如今。
他乡遇故知若算是人生大喜,乱世之中重回故土、得遇故人,又何尝不算呢。
本来曹田当年就是乐安郡政治团体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如今再见,陆离从他的头发中都找不到多少黑色了。
不过虽然白发多矣,曹田的精神看起来倒是很好,多了不敢说,活过袁绍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袁绍:???
曹田:“府君,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陆离:“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1】
若说在这样一个世道里面一直安然无恙,那真是傻子都不会被骗。可便是之前多有病痛,如今能够见到你,我的病症便也尽数都要痊愈了。
这话真的不是纯客套话,在见到曹田的那一刻,陆离真的莫名有种见到家人的感觉。
心中一直堵着的一股不确定,也被尘埃落地后的欣然取而代之。
明明当年他们一个做郡守,一个为郡丞的时候称不上有什么特别好的关系,甚至陆离那个将对方扔在一边的做派,换到某些性格强势一点的人身上,分分钟会争斗起来不说,怕是最后也容易成仇。
可偏偏当年对方主动退让不说,后面不管陆离得意还是落魄,他都一副相交如故、不离不弃的架势,不知道的看了怕都要误会陆离对他有什么特别大的恩情,这才让对方这么死心塌地的。
事实上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其中就包括受益者曹操与受害者袁绍与袁谭。
毕竟曹田都在袁氏的地盘待了这么多年了,肉眼可见的没有受到任何苛待,一发现机会还是立刻联系了陆离,而且从对方的作为来看,这些年是真的半点改弦更张的意思都没有,是真的认认真真在等待时机的。
正因为如此,这才能够精准把握时机,一旦联系上迅速便完成了串联工作。
有准备与无准备,长久的准备与短暂的功夫,这些都是能够在过程与结果中看到的。
都这样做了,这里面要是没什么恩情,那曹田到底为什么这么认死一般的认准了陆离呢?
实际上这个问题陆离同样很想知道,毕竟别人或许会误会他们是有前缘在,但是陆离自己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交情。
虽然后面被发现大家都一起用了黄巾残余,但只这一点难道便能支撑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吗?
追根究底本不该是属于胜利者要做的事情,有些事情结果都已经是好的了,对于过程中的一些小瑕疵,追求的就是一个轻拿轻放、难得糊涂。
别说对方心向你,就算他中途改了,只是后面见到你这边势力更加强大又给改了回来,看看这偌大一个青州,难道不足以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陆离其实也清楚这里面的道,但有些事情不问清楚,他心中不定。
久别重逢的寒暄过后,陆离道:“当年我与有牧兄初见,年轻气盛,行为多有不妥之处,有牧兄对我多有包容。至今日,回首往昔,离心中有惑盼能得解,望兄成全。”
对于陆离这番话,曹田看起来既有惊讶,又带着几分了然。
曹田:“伯安有疑尽可相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话语是如此坦诚,眼神看起来也带着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然,这是陆离这种拥有太多不能对人言秘密的人伪装得再好,也无法全然复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