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政念出了信鸽啄的字。
“你教训它了吗?”萧子政眯了眯眼,眼中闪过危险的光。
“是的。”黑羽信鸽在“是”这个字上重重地敲了好几下,桌子上都要被敲出一个洞了。
“很好。”萧子政的心情格外好。
黑羽信鸽没敢告诉萧子政毛绒团被它赶到太傅袖口里去了,此时应该睡在太傅袖子里。
萧子政将卷轴收了起来,终于开始阅读顾衡之写给他的信。
注意到顾衡之是用布料写的信,萧子政特地去了一叠纸张。
信筒不够大,萧子政将上好的纸张卷成筒,然后用细绳扎了起来,绑在信鸽的背上。
收到顾衡之的来信,萧子政欣喜不已,拆信的时候,他的心跳得很快,一会儿期待,一会儿又有些提心吊胆,但想到自己可是皇帝,萧子政的脸色就又正经起来了,他阴沉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顾衡之写了些什么重要的朝堂大事呢。
其实顾衡之这封信写得很不正式,像是睡前闲聊,想到什么就写些什么——
“陛下可否安睡?臣夜不能寐,百无聊赖地吹了吹玉哨就召唤来了这个小信鸽。说是信鸽,怎么看着又这么不像,脑袋上秃了一块,羽毛好像也未长齐全,看着倒也可怜。不过,陛下送的玉哨,微臣喜欢得紧,臣妹见之,也向微臣讲了讲龙丝编。这龙丝编据说事宫内的编法,不知陛下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红绳,可要好好谢谢那位姑娘。明日早朝,若是臣打瞌睡,陛下可不要怪罪。”
在信的结尾是一串客套的说辞,落款是“微臣顾久”。
陛下?陛下?就一封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看见的信,至于叫得这么生疏吗?
萧子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把在一旁等待着的鸽子吓了一跳。
见顾衡之在来信中称呼自己为陛下,萧子政忽然间起了些小心思,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就在纸上写道:
“太傅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有就寝?这信鸽也不小了,就像筝儿一般已然到了长大的年岁。据说它是生下来,头上久没有半根羽毛,连飞羽也稀少,太傅用不着可怜它,它一日能吃足足一两银子。”
“太傅想要谢姑娘……怕是无人可谢。这条红绳乃父皇所赐,父皇说这是阿父编的,将来让衡之送给重要之人。”
在这里萧子政隐瞒了萧成帝说的话——
其实,父皇说的是送给能白头偕老的重要之人。
萧子政继续写道:
“看太傅的字迹,是不是手上的伤又发作了……筝儿夜半睡不着,恍惚间想到了筝儿还没做太子的时候,太傅以前在合清宫,便是抱着筝儿,替筝儿暖手,还说夜半寒邪之气最易入体,千万不能着凉。就算太傅要尽孝道,至少也不要亏待了自己。”
写罢,萧子政放下笔,他素来果断,雷厉风行,说要杀谁就杀谁,绝不犹豫,可此时他却停了整整一柱香,才继续写道:
“太傅的手伤皆为子筝,不如,太傅搬来苍龙殿可好?苍龙殿炭火极暖,还有温泉汤池,想来对太傅手伤必有好处。”
*
顾衡之一展开信,就发现萧子政在回信里一口一个“筝儿”,像是在内涵他这个太傅在信中如此生疏。
就连落款都是学生萧筝,而不是萧子政。
不过,尽管如此,顾衡之并不敢造次——
这一字一句都是写在纸上的,要是他现在跟萧子政套近乎,用“萧筝”这些大不敬的称呼,等小暴君心情不好了,想治他的罪,这些可都是明晃晃的证据。
因此,顾衡之还是打算在写信的时候,要规规矩矩地写上顾久。
小暴君居然如此细心,仅仅看字迹就发觉出他的手伤……
寒凉入骨,但顾衡之心头却觉得暖暖的。
等看到萧子政希望他搬去苍龙殿的提议,顾衡之忽然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第21章 教导?
顾衡之从信鸽背上取下萧子政寄来的信纸。
这里有整整一大沓, 不知道要写多久才能写完。
顾衡之铺开纸张,看到萧子政的提议,他几乎就要同意了。
浓墨在纸张上慢慢晕开,提笔的人却迟迟没有写下半个字。
还是算了。
顾衡之放下笔——
万一人家小暴君只是客套几句, 那岂不是很尴尬?再说了, 他白日在朝堂上才不小心嘴瓢把“心系”说成了“心悦”整得跟表白似的。
前脚说错话, 后脚就搬进苍龙殿跟小暴君同住,显得他像是图谋已久的猥琐太傅。
罢了罢了,还是选择最保守的回答方式吧, 中庸之道才是王道。
“陛下可真会说笑,微臣卑贱之躯,怎的能在苍龙殿久住,只怕侵染了苍龙殿浩然龙气。”
顾衡之写完这一句,就继续看萧子政的来信。
“太傅的手上皆为子筝……”
顾衡之看到这儿, 忍不住将左手上的衣袖掀起,他穿越过来,自无意间发现这个伤口以来, 第一次好好地观察它。
这块伤疤并不是很大, 大概只有半截手指的长度,伤口的形状平整, 似乎是用利器划伤,然后刮下来了些许血肉。
这样平整的伤口,除非顾衡之没有挣扎过,并且下手的人十分果断,不然至少会在在别的地方留下些伤疤。
小暴君说这个伤口是因为他,为什么?
无论是合清宫,亦或是左手上的伤痕, 顾衡之都没有半点记忆,莫名的,顾衡之胸口有些闷,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
要是有了原主全部的记忆,就可以看看小暴君少年时期的模样了。
可惜古代没有照片,顾衡之只能够尽力捕捉脑海中零星的记忆。
以前的小暴君……
顾衡之撑着脑袋,原本被烟呛得清醒的神智变得晕乎了些。
“咕咕。”
信鸽啄了几下顾衡之的手背,顾衡之却迟迟没有反应。
若是有人推门进来,便会发现那上一秒还盯着伤口研究的单薄身影,下一刻就跟吸了迷烟似的栽倒在桌案上。
“咕咕咕!”
信鸽着急地跳到了顾衡之的脸上,它伸出翅膀探了探顾衡之的鼻息,见自己翅膀上的碎羽毛被吹起来,它才收回翅膀,转过头啄了啄自己的尾羽。
小主人的美人睡着了,不是嗝屁了。
这是该回去给小主人报信,还是等小主人的美人把信写完呢?
智商绝顶的信鸽看着顾衡之才写了个开头的信,一时间犯了难。
信鸽左边走走,右边走走,等了顾衡之许久。
纠结了好半天,信鸽把顾衡之还没有写完的信叼了起来,拍拍翅膀朝宫内飞去。
怕萧子政把自己煲成鸽子汤,信鸽飞得很急,它没有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溜进了顾衡之的卧房。
“大人ῳ*Ɩ ,时辰不早了,您快些歇息吧。”是剑兰的声音。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她看了眼四周,见没有人看见便偷偷溜进了顾衡之房内。
剑兰差点被顾衡之的刁难给气死,她真搞不懂顾衡之怎么突然这么难伺候,喝个解药都费了她大半天的功夫,害得她晚上睡不得,只能偷偷地过来把补足的迷情药下到顾衡之的身上。
睡着了?正好!
剑兰自小习武,走路轻快无声,光从顾衡之的呼吸频率,她就能判断出顾衡之已经睡熟了。
在普通人闻来无香无味,无法察觉,但对于重身之体却有着致命吸引的粉末悄然落在顾衡之的手串上。
等到剑兰出去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
苍龙殿彻夜通明,从殿外依稀能够看见殿中人坐在书桌前的场景。
许久不见陛下如此勤勉了!
掌事宫女见状不由得一惊,赶紧下去吩咐御膳房不要休息,准备些夜宵,以便陛下处理完奏折后,想吃什么都可以立刻端上来。
萧子政确实在处理政务,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百无聊赖,只好拿起奏折来看。
萧子政的阅读速度很快,批奏折的速度也很快,他虽然是暴君却并不昏庸,更何况这些折子他猜猜就能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说起来,萧子政在治理国家排除异己这方面甚至算得上是天赋异禀,因为帝王之术最讲求狠而无心,除了顾衡之,萧子政就没有把其他人当作人,没有人能狠得过他,他最懂得什么叫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就连顾衡之也不知道,他之所以不记得朝中那些平庸大臣的名字,是因为那些有着狼子野心的奸佞的名字,已经被他烂熟于心。
成堆的奏折就这么被萧子政批复完了。
萧子政继续等。
等待的时光太过于漫长,烛火在萧子政阴郁的眼中跳动,萧子政眼看着蜡油慢慢吞噬灯芯,就好像黑夜一点点地吞噬掉他的耐心。
萧子政的拳头一点点握紧,他想起他杀过的每一个人,回想起亲审犯人时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只有这样的刺激才能压制住他烦躁的心情。
“咚咚咚。”
尽管窗户是开着的,黑羽信鸽还是照例敲了敲窗框,以免贸然进去打扰到萧子政之后被煲成汤。
萧子政抬眼看去,凶神恶煞,把小鸽子吓得差点把信纸给弄掉。
萧子政将顾衡之那张只写了个开头的信攥在手里,他烦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还是太冒昧了,太傅会不会又生气了。
*
此时此刻,顾衡之可不知道信鸽把自己写了个开头的信送到了萧子政那里,更不知道自己贴身带了多年的手串上竟沾染了能让小暴君变得不一样的药粉。
顾衡之睡得很沉。
说睡得很沉其实也不恰当,他只感觉身体变得很沉,想动也动不了,神智则轻飘飘的,好像真的有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了似的。
恍惚间,周围的场景变了,依旧是漫天大雪,然而那雪片子却不是落在金碧辉煌的砖瓦上,而是压在摇摇欲坠的门扉上。
雪能够掩盖罪恶的痕迹,却也将暗红的人雪衬得格外明显。
合清宫,尸横遍野,沾染着血迹的折戟、散落的断矛,雪地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羽箭,不少尸体上都扎着不止一种兵器,被刺穿的窟窿里,暗红的血往外冒,然后又结成霜。
在满地的尸体当中,一队头上插着赤羽的士兵将合清宫团团围住。
这合清宫中看起来荒无人烟,如此寒冷的天气,若是不生火,待在这宫里睡上一宿,第二日起来手脚可能都会被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