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臣们的内心想法出奇的一致,他们齐齐将审视的目光转向了王大人。
看得王大人连连挠头,目光躲闪。
按照往常的惯例,史官都是在早朝时记载朝中议朝要闻,但这回还没有开始,史官大人那是下笔如有神——
萧子政如何十分有敬爱之心搀扶顾太傅的,诸位大臣是怎样对顾太傅投以“关心”的目光的,当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新面貌!
轿子里和苍龙殿都点了暖炉,暖烘烘的炉子让轿子内和苍龙殿内都温暖如春。而现在在外头被寒风一吹,顾衡之的鼻子就很容易难受起来了。
“阿嚏。”顾衡之转过头,憋着劲儿打了个喷嚏,就算打喷嚏的时候,也不忘抓着萧子政的手腕——
顾衡之总怕萧子政会被大臣们惹发飙,于是就这么抓着了。
为了小暴君,顾衡之真是操碎了心。
顾衡之并不知道,萧子政与顾衡之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见自家太傅连咳嗽也要忍着,都不忘心咳,萧子政心里想的也是:
为了太傅,他真是操碎了心,偏偏太傅还不懂他才是对的。
“走了,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萧子政对挡着他和顾衡之的路的大臣们,不耐烦地说道,“难不成今个儿要在外头议事?若是冷到了太傅,孤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萧子政说罢看了顾衡之一眼,眼神小心翼翼的,透露着些许担忧。
小暴君这么看着自己是做甚?
顾衡之愣了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先前在群臣面前,他与小暴君总是针锋相对,原来的顾衡之肯定不喜欢小暴君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现对他的偏爱。
在一开始,小暴君肯定也像现在这般对顾衡之百般偏爱袒护,只不过被顾衡之斥责了。
气节这东西,对古人当真重要。
不过,顾衡之不是古人,于他而言,最为重要而值得珍惜的,筝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萧子政的训斥让大臣们都抬不起来头,顾衡之轻轻捏了捏萧子政的手,道:
“陛下消消气,臣子们等在议朝殿外,于礼没有什么不妥。臣的身体也是好多了,只是一不小心才没忍住咳嗽,其实并无大碍。”
顾衡之打心底喜欢小暴君护着他的模样,这些话,仅仅是体面话,并不是顾衡之真的想为大臣们开解。
不过,这放在被太傅训惯了的萧子政眼里,还以为顾衡之想跟他避嫌呢。
萧子政又想起了太医的撺掇,心里默念着自己可是皇帝,于是霸道地说道:“孤为太傅气是孤的事情,太傅只管受着便是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还是太傅教导孤的,太傅难不成都忘记了?喷嚏虽小,但是积累起来,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要是太傅的身体再虚弱些,可就不止要在苍龙殿住上一个冬天了,怕是以后都要在苍龙殿疗养了。”
见萧子政这么强硬,顾衡之不由得一愣,哑然失笑:
是是是,确实是皇帝。就是不知道是谁家皇帝会在太傅面前掉眼泪,甚至还与小孩子争风吃醋。当然,也不是谁家皇帝都这么可爱,随便一碰身上,耳朵上就红了,还有,也不是谁家皇帝写小孩子写的法帖也能那么认真。
萧子政的话没让顾衡之担忧,但却让大臣们屏住了呼吸,担忧地看着顾衡之,就怕顾衡之再说错什么话惹陛下不开心。
按照以往,萧子政这么强硬地反驳,定是惹得太傅生气,两人争吵一番后,就会不欢而散,最后承担陛下怒火的,还是他们这群“狗奴才”。
但谁能想到顾衡之一点都没有被陛下激怒,反倒一脸笑意,甚至给众人一种十分宠溺的错觉。
“好,都听陛下的就是了。”顾衡之眉眼带笑道。
顾衡之本来就长得好看,一笑起来更是拉近了距离,他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萧子政,与他不笑的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就这么一个笑容,就已经让萧子政的心跳加速了。
好奇妙的感觉……
萧子政怔了怔,心口软软的,酥酥麻麻,当真只想做一个不早朝的昏君了。
顾衡之毕竟比萧子政年长,懂得也多,脸皮也厚,他再次向萧子政放出大招道:“陛下耳朵都通红了,可是被臣气的?臣让陛下费心了。”
顾衡之说罢抓着萧子政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顾衡之话音刚落,萧子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很明显的,耳朵红得更加厉害了。
太傅!
萧子政瞪大了眼,眸光流转。
顾衡之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撩拨萧子政。
“走吧,是时候议事了。”没给萧子政反应的时间,顾衡之就转移话题道。
“是啊。”陈阁老在一旁点了点头,他的胡须被寒风吹得都干巴了,“这一年有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各项堆积起来的事物都等着解决,西蒙的洽谈使臣说是三日后就要到达京中了,一切都要好好商议,怠慢不得。”
西蒙使臣!
闻言,顾衡之暗暗一惊。
顾衡之手握剧本,知道这次来的,并不是真正的西蒙使臣,而是西蒙首领的幼子。
这西蒙首领的胆子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东乾和西蒙关系如此交恶,居然还敢把自己的幼子送到东乾的领土上。
虽说两国相争不斩来臣,但是谁不知道小暴君脾气暴躁,做事情从来只依靠自己的直觉,在原书中,小暴君心情不好就把这位“西蒙使者”给斩了,西蒙首领从此痛失幼子。
之后西蒙便以萧子政荒淫无道,不遵守不斩使臣为理由,联合北齐和北梁掀起了更大的战争。萧子政为此甚至亲上前线,手上还中了暗箭,虽不危及性命,但留下了隐疾。
这场战争最后以签署和平条约为结局,但是东乾因此元气大伤,这为后来萧子恪的篡位做了十足的铺垫。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剧情。
看来,这几天得好好哄着小暴君,不能让小暴君生气,要不然斩了西蒙使臣,吃苦的还是他们。
顾衡之比较在意的是,怎么西蒙的使臣都要到了,他却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的风声。
想到这儿,顾衡之不由得转头看向萧子政。
只见萧子政并没有什么吃惊的,应该是早就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也是,西蒙使臣的到来,肯定需要萧子政签署文书,萧子政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衡之又瞥了李将军一眼。
李将军也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看起来也是知道的。
好啊,就他不知道。
顾衡之满脸无奈:
小暴君什么事都要替他解决,怎么一点都不相信他的实力。
被学生这么卖力地呵护着,顾衡之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
在众大臣的簇拥之下,顾衡之与萧子政手牵着手,迎着风雪向议朝殿走去。
这样的场景让顾衡之不由得幻视一群企鹅窝在一起取暖。
在东乾习俗中,若为皇后行册封礼,也是由皇帝牵着手,最后走到议朝殿的大殿门口,由领事太监替皇帝宣读册封皇后的旨意。
大臣们诚惶诚恐。
妄想着等顾衡之教会萧子政房中之术,就把自家女眷塞到后宫的大臣们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当然,现在其实是顾衡之抓着萧子政的手,若只是看身高而不看身上穿着的衣服,其实顾衡之比起萧子政要更加像“皇上”,而萧子政则是“皇后”。
不过,顾衡之与萧子政的衣袖都是挺宽大的,大臣们也只能从他们交叠的衣袖来判断出太傅与陛下离得很近,却没办法判断出强势的那个竟是看起来文弱些的顾衡之。
这边,李将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李将军忽然想起萧子政说的什么温池,什么在苍龙殿常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衡之这个冬天,甚至很有可能以后都要睡在同一张床上!
李将军不由自主地挤到韩尚身边,他与韩尚对视,用眼神向韩尚传达道:
“韩尚!我怎么觉得陛下跟顾衡之的关系奇奇怪怪的?”
韩尚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李将军说了。
韩尚真心觉得李将军的神经有些大条了,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
早在很久以前,韩尚就已经察觉到陛下似乎对太傅太过于在乎了。
“傻子,别声张,陛下的事情少管。”韩尚试图用眼神向李将军传递信息。
可惜,李将军并没有读懂。
进了议朝殿,见顾衡之和萧子政还黏糊着不可分离,像是顾衡之要跟着萧子政坐到龙骑上去上早朝似的,李将军冷哼了一声道:“顾……顾太傅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规矩规矩,怎的在大殿上竟如此放肆,难不成是想跟陛下一同坐在龙椅上?真是好大的胆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的皇子,要姓顾了呢!”
其实李将军本来想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下要姓顾了呢”,但是他的本能告诉他这样的话实属大逆不道,就换了个说法,要是他能提早知道几年后东乾皇子是萧子政和顾衡之的结晶的话,他今日就直说了。
李将军,你才是好大的胆子啊!再说了,两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王大人额头上冒冷汗,与李将军一样,他并不知道在几年后,自己会被这不省心的帝王震惊得险些晕倒过去。
萧子政与李将军的关系其实算一般,只不过跟其他人比起来,萧子政和李将军的关系算亦君亦友。
但若要将李将军和顾衡之作比,在萧子政心中,终究是差了些。
萧子政虽不打算要李将军的性命,但也正想反驳几句。
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感觉手上一痛:
他被顾衡之扭了一把。
靠着多年的装凶狠经验,萧子政总算没有呲牙咧嘴失了仪态威严,只是在诸位大臣看不见的角度炸了毛。
原本随着步履而有韵律摇晃的冠冕珠串,因为萧子政的暗中炸毛而重重甩了一下。
顾衡之是这么想的:
李将军也就对他有些敌意而已,再怎么说,也是萧子政身边的得力干将。
小暴君身边总共也就李将军和韩尚这这个有实权的心腹,总不能因为宠幸太傅得罪了去。
顾衡之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什么迷惑皇帝的反派了。
顾衡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嘶……现在他跟小暴君的羁绊越来越深,那岂不是小暴君若真的如书中所说将东乾葬送在手中,那他顾衡之,岂不是真的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妃”了?还是从太傅升上来的那种。
“陛下,李将军说的是。”顾衡之松开了萧子政的手。
萧子政压下了心头的烦躁,没有阻拦。
*
自开年以来ῳ*Ɩ ,这次朝会还是第一次没有大臣向萧子政提选秀开后宫的事,议题罕见地聚焦在了国事上。
等到早朝结束,已经接近午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