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想起楼珣说只要想到李福安就浑身不自在,又补了句:“去年腊月,李福安没能撑到新历,尸骨也不在这儿。”
楼珣没有去问在哪儿,他默默从怀里掏出钱袋子,估摸着方位距离一抛,正正巧巧砸在贺揖云的怀里,但楼珣不知道:“好,我看不见,劳烦贺公公去帮我另开一间雅间。”
贺揖云收起钱袋子:“殿下若不嫌弃,歇在这里便是,殿下的贴身太监呢?需要奴才伺候殿下洗漱就寝么?”
“……不必了,”楼珣朝他摊手,“把灯给我,我还没有彻底看不见。”
过了会儿,手里才多了沉甸甸的琉璃灯,贺揖云拉铃叫人送水送各种用具,等小厮抬水进来,又吩咐道:“点灯。”
昌乐坊的小厮不会多话,贺揖云捡起那本倒扣的书:“殿下请便,奴才等殿下就寝后再离开。”
楼珣是有些乏了,这几年在宫里的生活,早已经习惯身边有个人,只是把小顺子换成了贺揖云,楼珣慢吞吞起身,在7458的指挥下,花费了一些时间洗漱,这才躺在了床上。
贺揖云再一拉铃,让人进来收拾东西,他往床边走了两步,瞧见楼珣呼吸平稳,他已经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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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去平江郡剿匪的一切事宜打点完毕,楼珣接连告了几日的假,但这次送军出行时出现了。
毕竟是一位皇子,章元帝率领众朝臣相送儿子,骑在马上的楼煜将要离京时忽然勒紧缰绳,看向城楼的目光如火般烈烈,点燃了眼底的野心,丝毫不遮掩的显露了出来。
楼珣轻轻一叹气,这或许才是楼煜正式争储的开始,他带走了赵知县等几个心腹,留下了贺揖云在京城里替他打点,也间接地帮了自己一个忙。
【楼先生,反派正在向你走来。】
楼珣回过神,扁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揣袖子就走,一直听到楼景珩喊了三声“小九”,才不情不愿地停下了脚步。
楼景珩站在楼珣的面前,摇头叹了一口气:“那日是哥哥说得不对。”
回答这句话的,是楼珣偏过头去。
“你从小的性子就是如此不乖,”楼景珩叹气,虽说是来道歉的,但也忍不住数落他,“孤和母后,也不过是想找帮你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好日后有个人照顾你,你怎么不听完就走了?”
他们兄弟二人没有避着朝臣聊此事,路过的每位都听了一嘴。
楼珣这次没有动。
楼景珩想去揉他的脑袋,又被躲开了,楼景珩不觉得尴尬:“还在生哥哥的气?旁的事哥哥都可以依你,你告诉哥哥,是不喜欢人家吗?”
一句看似道歉的话后面,还要再接一句教训的话,楼珣见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废话,立刻抬起头,怒视道:“皇兄!你与母后不要再逼我了!”
磨磨蹭蹭、只为听得更多的朝臣们一惊,还未有所反应,便见到九皇子一甩袖子,闷头离去。
只剩太子殿下追了两步:“小九?楼珣!”
朝臣们面面相觑,各自的心里已经开始打起了算盘。
此事还未完。
当夜,九皇子似乎因为和太子怄气,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宫。
翌日,临芳殿便来禀殿下病重,无法起身,章元帝准了九皇子的病假。
太子殿下亲自带着太医前去临芳殿,却是没有见到九皇子的面。
“听说,我也是听说,”下朝之后,几个凑在一起提到了此事,“那日九殿下病得都开始说胡话,听见太子便委屈地哭,几声之后竟然昏厥了过去,诊治的太医壮着胆子才劝太子离开呢。”
另一个接着道:“九殿下的身子骨是出了名的弱,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是气病了。”
“咦,不是因为吃酒么?”
“若是因为这个,还能不让太子进去见见殿下?不就是怕殿下急火攻心么?太子一向爱护这个九弟,自然不会强行闯进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太子与九殿下到底在争执些什么?”
两位皇子起了争执,一位还病倒了,不过到底是皇家家事,朝臣们也只是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只是没过几日,宫里又传出了新消息。
章元帝龙体抱恙,司礼监的贺公公发现圣上久睡不醒,连忙宣了太医诊治,不过恰巧灵心观的平阳子道长正在宫里做法事,此人不仅精通道法,而且有一身高明的医术,太医们焦头烂额冷汗连连,幸得平阳子道长出手,圣上才安稳睁开了眼睛。
朝臣们纷纷放下了吊在半空中的心。
然而半日之后,章元帝却是下旨,命九殿下离宫,去灵心观清修养病。
“陛下,”平阳子半阖着眼睛,仙风道骨的做派,“殿下命格中有此一劫难,此次陛下龙体欠安,便是为父慈心庇佑殿下,但一时并非一世,殿下沉疴难愈,继续待在宫中怕是会有碍寿命。”
章元帝醒来后没多久已经恢复了精神,他紧紧锁着眉头:“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贺揖云微微低着头,神色平平听见平阳子说出了“离宫清修”的话。
良久的沉默之后,章元帝深深叹气,想起临芳殿日日来报楼珣的病情,他无奈,心疼皇子的慈父终于还是下了旨意。
既是离宫养病清修,所带的东西不宜太多,小顺子和小翠上上下下忙了两天,赶忙收拾出来五辆马车的行李,“昏迷”多日的楼珣得到了父皇庇佑,难得清醒,只是如今虚弱到需要被人搀扶才能站起来行走。
小顺子轻声道:“殿下您放心,一切准备妥当了,而且今日是贺公公来送您……见过太子殿下。”
闭目养神的楼珣费力地抬起了眼皮,他藏在披风里的手攥成拳:“皇兄是来送我的么?”
“是啊,”楼景珩神色淡漠,“你下去。”
楼珣咳咳几声:“我如今离不开人,皇兄若是有话,便直说吧。”
楼景珩冷哼笑道:“小九确定要让这个太监留下?恐怕将来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楼珣扶着马车:“你下去。”
待小顺子轻声退下后,楼景珩看着自己溺爱了十几年的弟弟:“孤从未想过,会和小九你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楼珣的那两瓣苍白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嗫嚅两下。
“小九,你是何时与孤离心的?”
他说着,步步走近,语气逐渐凌厉:“这一出好戏,你筹谋了多久?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楼珣退无可退,抬起眼皮看着太子,他沉沉叹气:“是自从发现皇兄骗我自己喝下毒药,发现皇兄为了构陷七哥,竟然派杀手刺杀我,是发现皇兄不顾我的意愿,把我当做可以利用的棋子,我没有办呃!”
楼景珩听到此处,竟是掐住了弟弟的脖子,他没有用力,方才狰狞的神色逐渐平静,萦绕着打心底透露出来的失望:“小九,你怎么敢有怨言?你这么久都没有变成妖怪,枉费哥哥对你的一番苦心。从小到大,桩桩件件,你太没用,太令哥哥失望了,难道听哥哥的话不好吗?”
他松开了楼珣的脖子,退后一步,看着楼珣扶着马车咳嗽,却是接着道:“只有这张脸,真想扒……”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贺揖云适时出现在他的身后,走过去搀扶着楼珣,他笑着说:“奴才奉皇命保护九殿下前去灵心观。”
第59章 古代虐恋文里的路人28
他说完, 又低头看向楼珣:“殿下,可好些了?”
楼珣咳得眼尾含着泪,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半个字, 只是抿嘴摇摇头。
“如此便好,殿下身体欠佳,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方才在和太子殿下相谈什么要事么?原来是奴才来得不巧了。”
本就来这里一肚子怒火的楼景珩冷下脸:“贺公公, 孤和小九说几句体己话,还得什么都要让这些奴才听见吗?”
贺揖云嘴角一弯, 正要说回去,但抓住自己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楼珣的嗓子哑着:“走。”
贺揖云便改了口:“时候不早了,虽说灵心观离京不远,但今日许是会有雨, 太子殿下若无别的体己话要说, 奴才便送九殿下启程了。”
楼景珩的手攥成拳, 一言不发看着贺揖云将楼珣送上马车, 贺揖云给太子行礼,跟着上了楼珣的马车。
“小九。”
太子发话,小顺子只能勒停马, 但马车里的楼珣顿了顿, 没有挑开帘子。
楼景珩恢复了如常的脸色,又变回了温文尔雅的太子:“小九, 好好养病,哥哥等你回宫。”
贺揖云笑了一声,淡声吩咐:“启程。”
“我看见他掐你的脖子了?”
楼珣是要去道观养病,今日穿着直裰,修长的脖颈半遮半掩, 贺揖云的视线在那四周游移不去。
楼珣的喉间刚刚被重重卡了下,现在还觉得怪怪的,他点点头,清咳两声:“还好,没怎么用力,是有印子吗?能看见?”
贺揖云静静看了几眼,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过去:“殿下,自己抹上去。”
这马车是临芳殿的马车,楼珣接过来,熟练地在一旁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块小镜子,他扯松衣领,侧着脖颈对着镜子,垂着眼睫去瞥哪里有印子。
他的皮肤白,平日里碰到了或是一掐一挠便容易留下印子,瞧见了淡红的痕迹时叹气,指尖蘸着药去抹,再轻轻将药膏抚平。
贺揖云看到了那粒微微凸起、略显稚嫩的喉结,过不了五个月,便到了九皇子十七岁的生辰,是到了成亲娶妻的年纪了,贺揖云听说过皇后曾将想为养子挑选近身伺候的宫女,但一直都是不了了之。
楼珣皱了下鼻子,拿起小瓷瓶凑近去嗅闻:“好熟悉的气味,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他说完稍稍回想了下,抬眼去看贺揖云,问他:“小顺子说过,那次我落水,是贺公公将我送到了寝殿,那么我脖子上的指印,也是贺公公拿这东西抹去的吗?”
“原来殿下记得,”贺揖云没有要拿回来的意思,“我虽在司礼监当差,但也有武职在身,在圣上身边伺候的奴才可不能污了圣上的眼睛。殿下收下吧……手臂上的疤痕我再想办法。”
楼珣道了谢,将镜子和药膏一并塞回暗格里,他望向贺揖云,郑重其事道:“多谢贺公公愿意帮我,也谢公公方才及时赶来,拦住了皇兄。”
说话间,马车出宫,又是一队禁军护卫左右。
贺揖云轻笑道:“之前殿下已经谢过了,不过提起方才,殿下是没有瞧见,我倒是将太子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
楼珣难掩低落侧过了脸:“我与皇兄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如今已离宫,殿下别想太多了,此行殿下一共带了多少人?”
“算上小顺子,一共是三个小太监,还有一个太医,”楼珣想了想,“是不是太多了?贺公公,你再……”
贺揖云接上这话:“今日的这些禁军,会留下一半在灵心观保护你,殿下放心,这是圣上提起的。”
楼珣瞪大了眼睛。
“殿下是不是认为现在太子不会再对你动手了?但是人的心思难测,”贺揖云又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楼珣的膝头,“说不定将来他头脑一热呢?就算是我多虑,也要提防着山间盗贼。”
闻言,楼珣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心里话,收下匕首道了一声谢。
灵心观与国寺一南一北,它建在北山的山腰处,一队人马行了半日,刚过午时,终于到了灵心观。
山间云雾似要截断山腰,楼珣装作一副虚弱的模样,被贺揖云搀扶下了马车,他刚草草打量一番灵心观,发现平阳子道长已在门口等候了。
平阳子道长的脸上挂着淡笑:“殿下似乎脸色不好,陛下已派人收拾将殿下的院落收拾好了,殿下早点歇息。”
便有一个梳着道髻的小道士从后面走出来,引着小太监和禁军去放行李,楼珣轻轻点头回礼,在小顺子的搀扶下迈进了道观。
“殿下,”正在和平阳子道长寒暄的贺揖云叫住了人,“一路乏累,殿下不请奴才进去坐一坐?”
楼珣回首,先是看了眼天色,才对他疏离客气道:“贺公公还要回宫向父皇复命,待下次有机会,我再请公公进来喝一杯茶。”
他说完,没有等贺揖云的回答便抬步离开,走远了些,听见贺揖云在和平阳子在提起他的眼疾。
楼珣暂居在灵心观的避雪居,环境安静清幽,从院子的东侧门走出白步,穿过竹林竟是一片茫茫的湖泊,湖心建了座亭子。
五辆马车的行李耗费三个时辰才收拾妥当,小顺子点上安神香,悄声退出去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