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珣借着日光打量着匕首,它相比自己那把镶嵌着宝石玛瑙的短剑锋利太多,他想了想,把它放在了枕头底下。
翌日朝臣休沐,楼景渊和苏铭冒着飘起的细雨,骑马赶到了灵心观。
自从楼煜、楼珣有了自己的师傅后,他们这些“陪读”的也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常常入宫,尤其是临芳殿本就在后宫里。此次楼珣病重的消息传到两人的耳朵里,即便再心急如焚,也只能在府里干等着。
楼景渊下马的时候差点儿摔了一跤,幸好被苏铭及时扶住,两人进了灵心观,随手抓住一个小道士便问九皇子在哪儿。
小顺子正在拿着掸子清扫避雪居廊下的蜘蛛网,今日天色暗沉,乌云仿佛就压在房顶上,小顺子又起得早比往常一些,刚打了个打哈欠,听见一声呵斥“让开”,一转头看见了楼景渊两人。
“世子?苏公子?”
“你家主子呢!”楼景渊推开挡在面前的禁军,大步流星地扔了马鞭走过来,“他在哪儿?病得重不重?那日他明明没有喝——”
小顺子一个激灵,连忙双手合十“嘘”。
苏铭按住楼景渊的肩头,盯着小顺子:“这是何意?”
不等小顺子解释,身着道袍的楼珣推开窗探出了脑袋,他的白发只有一根簪子挽在脑后,几缕落在胸前,他看见两人时很惊喜:“堂哥,苏铭!你们怎么会来?”
楼景渊伸出手指指着可以说是活蹦乱跳的他,一咬牙进了房间,随即楼珣一阵“饶命”听得苏铭放下了心,吩咐小顺子守在外面。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楼珣揉揉被捏疼了的脸颊,楼景渊见状冷哼:“一点肉也没有,揉什么揉。”
立马被苏铭捣了下。苏铭温声问道:“殿下,圣上怎会突然下旨命你来灵心观清修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楼珣疑惑不解地眨眨眼睛,“我有拜托过贺公公给你们传信,难道你们没有收到吗?”
苏铭与楼景渊对视一眼,苏铭笑道:“许是贺公公忘了,不过怎么和贺公公扯上关系了?”
楼珣又关上了窗,三人凑近了一些,听楼珣讲了来龙去脉,最后楼景渊顿失世子风度和修养,一砸桌子开口便骂楼景珩不是人。
这次苏铭没有捣他,甚至面无表情听了会儿,直到消了气才提醒一句:“可以了,再说就过了。”
楼景渊深呼吸将脏话压了下去,理智回笼,他撞撞楼珣,挤眉弄眼道:“诶,小九,苏铭的妹妹我见过,其实如今你娶了他妹妹……”
“我为什么要娶,她也为什么要嫁我?”楼珣的眉头紧紧皱着,“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不瞒你们,我喜欢男子。”
吓得楼景渊话都说不利落:“啊!断、断袖吗?”
楼珣一点头,十分坦荡不遮掩:“大概是吧,不过我只喜欢他,只是他恰巧与我一个性别罢了。”
苏铭好奇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楼珣的眼神肉眼可察地柔和了,他轻轻笑了下:“……方予乔。”
三人自小便认识,楼景渊和苏铭见他是认真的,并非是胡诌敷衍,凑在一起把这些年来出现在楼珣身边的男人想了一遍,甚至堪称丧心病狂地算上了太监,但没有叫做方予乔的男人。
楼景渊使了个眼色: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
苏铭回: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楼景渊一闭眼,眼神发着狠:哪来的野男人!
“你们好像在说……”楼珣试图看懂,“唔,在生气?”
“哪有?”楼景渊咧开嘴笑了两声,“额那个,就是那个贺公公人挺好的,竟然愿意冒这么大的危险帮你。”
苏铭也是点头:“这件事算起来确实只有他能帮上忙,贺公公在圣上身边十余年,自然无人比他更清楚圣上的心思,祖父向来不给弄权的宦官好脸色,但贺公公不一样,他虽说洞悉朝中局势,又是司礼监掌印,却不涉党争……殿下,可有机会拉拢他吗?”
楼珣觉得自己听岔了:“……嗯?拉拢谁?”
第60章 古代虐恋文里的路人29
“贺揖云, 司礼监的贺公公。”
楼珣很想夸苏铭看人的眼光真不错,一下子挑中了最强的辅助。
“我拉拢他做什么?”楼珣想要推脱出去,“你刚才都说了, 贺公公他不涉党争,而且跟我几个兄弟都挺……”
楼景渊一锤掌心:“我瞧着和你关系最不错,也许是因为你年纪最小?”
“我下面还有个十弟呢。”
楼景渊嘿嘿笑了两声:“不, 你和他不一样,可以这么说, 你是贺揖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对你有点儿偏心说得过去吧?”
楼珣听见7458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对贺揖云本人也说过这种话,几年前楼珣还对他说过“难道要让我管你叫爹吗”……楼珣干笑:“这,贺公公还未到而立之年……”
苏铭点头:“算是虚长你一旬。”
要是这么算, 楼珣想了下自己上一个世界的年龄, 7458不得不提醒他又歪题了。
“反正我不要, ”楼珣咳几声, 抱着手臂闷闷道,“还是那句话,我拉拢他能做什么?你们不是答应我了, 不再去想那件事情吗?”
楼景渊默了会儿:“但别的皇子说不定已经开始打贺公公的注意了。”
楼珣推了他一把, 正色道:“贺公公又不傻,如今我父皇龙体康健, 皇兄和七哥他们闹得再狠也闹不到明面上,而且那件事一点也不容易,我只是稍稍误入,就迫不得已来到灵心观避难,堂哥, 你是世子,苏铭刚刚步入仕途,即便我有那个想法,我们拿什么和他们争?”
一番话说得苦口婆心,话毕,楼珣去摸茶水润嗓子,楼景渊和苏铭脸色沉沉,显然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怎么能行?将来楼珣离开之后,怀揣二心怎么能行?
楼景渊目光如炬,让楼珣想起了前几日楼煜离京前的那个眼神,只听他道:“楼珣,他们也并非完人,也并非是大雍期待的君主,你懂得避让,一点也不傻,为什么不愿意争——”
“我的眼睛。”
只是四个字堵住了楼景渊的口,楼珣淡然一笑,道:“谁会忠心辅佐一个时日无多的瞎子呢?”
话音刚落,苏铭的眼泪立即落了下来,他侧身紧紧抱住楼珣,既心疼又不甘,楼珣拍拍他的后背:“我知道人无完人,无论是谁坐上那把椅子,都会有受到一些人的诟病,注定得不到所有人的满意,既然如此,不如就单单是为了大雍,为了百姓,也为了自己。”
但千万不要为了我,只有一点也不可以。
雨天路滑,楼珣只留他们一起用了午膳,喝了楼珣的“鸡汤”,两人好说歹说打起了精神,楼景渊夹起鸡翅:“俗话说山珍海味,日后我们兄弟三人再去东海一游如何?咳,可以带上你那个相好。”
楼珣默默吃肉,含糊应付:“如果有机会的话。”
用完午膳已是天色不早,楼珣打伞在道观侧门送他们,两人穿蓑衣戴斗笠,苏铭左右看了看:“这里倒是真的清净,又有禁军小顺子等人……”
楼景渊挤过来:“你是来过神仙日子的么?不必天天上朝,还能去钓鱼。”
听见钓鱼,楼珣的眼睛亮了起来:“放心好了,我钓的鱼肯定会给你们送过去。”
“殿下,”苏铭走上前两步,“日后你能在这里养病,我和世子爷也能放下心了,但你若有旁的打算,切记不要瞒着我们。”
楼珣抿了下嘴:“抱歉,只是这次特殊,牵扯到了苏家,我才拜托贺公公传信的。”
“行了,苏铭没生你的气,”楼景渊穿着蓑衣,怕过了寒气给他,上马之后道,“我们走了,善自珍重,我等着吃你钓的鱼。”
苏铭行礼之后上马:“去林子里打猎一定要带上侍卫,殿下,我会和世子常来的。”
楼珣笑着道:“公务繁忙的话只需遣人拿鱼就好。”
他一直目送两人策马下山,等不见了人影,打伞的小顺子劝了两次,楼珣这才几不可察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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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规矩繁多森严的宫里,楼珣在灵心观确实是像在过神仙般的日子。
春去秋来,林子枝叶泛黄,连着果子落了一地。
已是十月初,一日未时末,楼珣拢着披风从湖边站起来,小顺子提着装鱼的篓子,夹着鱼竿跟在后面:“往后天气变得寒凉,咱们又在山间肯定更冷,殿下,您可不能再来湖边钓一整日的鱼了。”
楼珣听见不让去钓鱼有点不乐意,呼出一口气:“今日的笨鱼多,留三条,剩下的送去荣王府和苏府。”
他正说着,以后平坦的路面不知从哪儿多了块石头,楼珣踩上去差点崴了脚。
吓得小顺子提着鱼篓冲上前去:“殿下!没事,是块石头,殿下没事……殿下?”
楼珣静静目视前方,小顺子不敢再说话,片刻之后,他只觉得殿下的手都染上了寒意。
楼珣无奈叹气:“没事了,走吧。”
“……这次比前几次还要久,”小顺子憋不住担忧,“奴才去请道长来避雪居,再为殿下一次施针吧?”
“再施针多少次也是枉然,还是不要麻烦道长了。”
小顺子听着楼珣平静淡然的话语,似有一股气哽在心口,他低低一嗯:“世子和苏公子上次还说去请了南疆医师,说不定可以治好殿下呢。再、再不济,日后奴才寸步不离殿下左右,就做殿下的眼睛。”
7458听了有点不满:【楼先生,是我先预约的,他只能排在我的后面。】
楼珣只是弯唇笑了笑。
两人带着一统慢慢走回避雪居,禁军推开东小门,低声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七殿下已经剿灭了匪患,不日得胜回京,大人有言,皆在信中。”
他说完,双手递来一封信,楼珣捏在手心里:“我知道了。”
等回到了房间,小顺子去办主子吩咐的事情,主子怕冷,房间里早早烧起了银霜碳,楼珣净手后喝了口热茶暖暖身体,这才拆开了薄薄的信,信纸之上是苍劲潇洒的字迹,只有寥寥几个字。
封王,宁,睿。
【这是什么意思?】
楼珣将信封一起丢进炭盆里,很快蹿起一股火舌舔舐殆尽。
【楼煜立了大功,回京之后必会有重赏,】楼珣捧着茶碗暖手,【但他是皇子,又早已到了年纪,礼部、兵部等诸位朝臣奏请封王情理之中,皇上应该想到了,你看,楼煜还未回京,就已提前定好了封号。】
【所以……】
【我在朝中的风评较差,所以睿字不可能会是我;宁,楼煜可是得胜回京,一个宁字保不准会让部分朝臣寒心。且等着吧,许是等我过了生辰,宫里便会来旨意了。】
楼珣靠着软枕漫无目的地思索,封藩之后,最早过了新年,最迟再赖在京里一年的光景,便要去往自己的封地。楼珣倒不是在担心离开京城,他不想去,直接拜托平阳子说几句病重未愈不能离京。
只是,眼见即将开启的任务怎么办?是赖着楼煜,还是跟着贺揖云呢?按照字面来看,他要在关键的时候把贺揖云的难处告诉楼珣,但楼珣皱了下眉,他想不出、现在也不知道贺揖云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不能到时候拦住楼煜之后扯谎吧?
“殿下,”分完鱼的小顺子轻手轻脚走进来,点了琉璃灯,“今夜咱们吃烤鱼吧?方才奴才见厨房里堆了两盆的果子,再淋些果子汁水解腻。”
楼珣说好:“窗户开一条缝透气,再帮我把那本书拿过来。”
小顺子照做,又给他拿了叆叇放在手边。
虽然对外宣称清修养病,连宫里的中秋家宴,楼珣都是称病没去,但贺揖云和平阳子道长打了招呼,除了治病,如非必要,道观里的人不会去避雪居打扰这位殿下,而楼珣也并非一直待在灵心观。
在楼珣的眼睛还没有变得这般糟糕之前,他也会去打猎,爬到山顶上看日出日落,去附近的集市上买东买西,他在湖边开垦了几片菜畦,偶尔去林子里摘点野果子,顺便喂点松鼠、兔子。
在灵心观的这几个月,让他时常恍惚,似乎回到了上一个世界的时候,反而让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如果予乔也在该多好,他总会对7458这么说。
然而随着楼煜领兵返京,这种像是偷来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楼珣很快要过十七岁生日,这次不必回宫里应付,7458考虑到有可能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个生日,翻出了蛋糕的做法,简易版。
他和小顺子等三个小太监在厨房里忙活了一天,连禁军也叫进来帮忙,做出来的成果分下去,楼珣吃了一口:“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