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弦敬了她一杯果汁:“借你吉言。”
“哦对,昨儿扶满也跟我说他下个月在影视城,”苏红桃想到什么,“说不定你们还有缘见一面。”
今天苏红桃要求见面的原因是这附近有一个画展,里面有一幅很漂亮的巨幅星空画,允许合拍,很多人都去打卡,苏红桃也想拍同款,顺便觉得跟林思弦很久没见所以得会一会。
因为于蕊的原因,林思弦一直有些抗拒去画展,但在晚饭时还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苏红桃。
临近结账时林思弦给陈寄拍了一张他的晚饭,配上文字:“比你做的饭好吃太多。”
“你笑什么呢?”苏红桃边擦嘴边问他。
“嗯?”林思弦放下手机,“在批评一个人的厨艺。”
陈寄没有听命令秒回,但回复的时候也替自己澄清:“刚才在修东西,没看手机。”
“那以后就点外卖。”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林思弦正在帮苏红桃多角度多姿势拍照,这是一项国家级任务,所以没空理睬陈寄。林思弦在心中腹诽,这人是真的不会说暧昧话,这辈子就只能写点杀人放|火的深沉玩意儿——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以后”两个字时他还是很心动。
在照了一百张Live图后,苏红桃终于挑出一张能发的,任务圆满完成。不过进门买了二十块门票,两个穷鬼肯定要逛完所有角落再离开。
逛到第五个房间的时候,林思弦突然看到了一幅画。虽然间隔了十多年,但因为当年太耿耿于怀,所以林思弦清晰记得这是陈寄当初唯一一条朋友圈里的抽象画,两个甜蜜地缠绕在一起的人。
画的下方挂着它的名称和说明:创作于十五年前,属于国内某位画家的《恋人》系列,这系列一共有十二幅作品,其中十一幅都是不同场景下的浓情蜜意,只有最后一幅黑白的画作,是两个人走在两条平行路上。
当十二幅图陈列在一起时,创作理念也不言而喻。画家幻想出十一个平行时空,他与他的“恋人”以不同身份相恋,只有在唯一真实的世界里他们擦身而过。
而他就活在这样的现实里。而陈寄就曾经活在这样的现实里。
林思弦突然意识到他跟陈寄都是喜欢隐藏的人,他们或许都爱得很痛苦,但都希望那段痛苦无人知晓、不被提起。
而此时此刻的陈寄第三次掏出手机,发现林思弦还是没回消息。这人倒也好笑,命令自己尽快回复,但不回消息的时间比自己还长。
好在陈寄很擅长等待,决定下班时再回电过去。
陈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笔记本上最新的那封邮件,里面是他又通过其他渠道获取的,关于庞术和魏易平等人的补充材料。
在过去五天里林思弦曾多次跟他表达,就算他们开始谈恋爱,也不希望陈寄再去替他筹谋别的事情。他甚至求证过《缘来只有你》跟陈寄有没有关系,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才安心。
“我之前确实惹了一些麻烦,”为了让陈寄信服,林思弦说得很斩钉截铁,“但目前已经解决了,我之后会自己看着办。”
林思弦还是那个林思弦,在跟陈寄装不熟时还难得想来讨个小角色,但水落石出后反而又回到原点——或许是按他所说事情真的过去了,又或许是他知道能讨来的不仅仅只有小角色后,反而不肯要了。只有关于《黄昏谋杀案》,林思弦只字未提。
陈寄答应林思弦不会过多干预他的事情,然后在当晚继续找云简那边的熟人确认庞术跟魏易平的现状——毕竟陈寄只是不会拒绝林思弦,但没说不能偷鸡摸狗。
看起来林思弦真的没再跟他撒谎,从这两个人犯的条目来说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不过陈寄也准备好,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还是会背着林思弦去联系,只是要做得更隐秘一点。
浏览完后陈寄出门去接咖啡,这些事情他不喜欢找人帮忙,刚好新来的实习助理准备来敲门,于是在门口递了他一份文件。文件是一份采访大纲,陈寄也不喜欢接受采访,这次是欠的人情债,不过媒体那边答应严格按照他们修改过的大纲来提问。
在等咖啡机工作的时候,陈寄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刚好林思弦的消息现在才来。
林思弦直接发了他一张图,是右腰上一点红痕:“陈寄,你要不要去趟医院,我觉得你可能有点隐藏的心理疾病。”
——林思弦大概忘记这几天里先开始捣乱的到底是谁。
而十米之外的实习助理正等着陈寄确认文件,突然肩上被重重一拍,正跟他交接工作的前任助理说:“你是不是打错文件了,我让你给陈编的是这一份!”
“啊?”实习助理慌张道,“这两份有什么区别吗?”
“我给你的那份删了关于《黄昏谋杀案》的问题,陈编一向不答这本书相关内容。”前任给他解释。
“那咋办?”实习助理紧张道,“严重吗?我去要回来?”
前任观察了一下情形:“完,我感觉有点严重,他好像被你气笑了,这有点罕见。”
但陈寄没有给实习助理把文件拿回去的机会,直接端着咖啡进了办公室。
实习助理在门口惴惴不安半小时,终于鼓起勇气敲门:“陈编,刚才的文件,我重新打了一份......”
陈寄看了一眼手机,他刚才问林思弦到没到家,林思弦又没回复。
“不用重打,”陈寄放下手机才给对方说,“你下班吧。”
实习助理走后,陈寄又在办公室整理了半小时,才关掉整个屋子的电源。
办公室选址在商业综合体,写字楼和商场通过中庭连廊相连,地下车库规划得有点乱,陈寄习惯停在地面区域。
下到大堂时发现天已经黑了,陈寄边往东边走边给林思弦打了个电话,接通后问:“你回家了吗?”
但林思弦说着文不对题的话:“陈寄,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们办公室楼下有喷泉啊?”
陈寄难得愣住:“你在我办公室楼下?”
“嗯,我看见你了,”林思弦说,“你回头。”
陈寄回头的刹那,看见林思弦站在浮动的光晕里,影子投在湿淋淋的地面上,向自己蔓延。
林思弦还是那个林思弦。水池边作恶的林思弦,喷泉前轮廓模糊的林思弦,永远不分昼夜地让陈寄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彩虹。
陈寄声音还算平稳:“你不是要收拾东西,怎么来这里?”
“我想来就来啊,有问题吗?”林思弦说,然后迅速瞥了一眼周围的人群,“陈寄,我们可以装作很久没见的老同学,你过来抱我一下。”
第56章 本能
今天气温很高,林思弦拿着个小风扇坐在凳子上,边降温边看蚂蚁搬家。
“林哥,林哥——”
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林思弦回头看见两个小平头一前一后朝自己跑来。前面那个是《缘来只有你》剧组派给他的临时助理俊杰,后面那个是晒得几乎换了个人种的胡小路。
胡小路难民版提着个精致的袋子,惊诧地看着他:“林哥,你怎么在这儿?”
“这什么问题,”林思弦被他这句话蠢笑了,“当然是来演戏啊,不然是来蒸桑拿啊。”
“我就跟你说了是他,”俊杰得意道,“这三个字重复率又不高,又不是我名字。”
这次轮到林思弦问胡小路:“你也在这附近工作?”
胡小路点点头:“满哥帮我介绍的,就在他们组。”
自从听说林思弦新进的组也在影视城,跟自己离得很近,扶满表现得非常激动,表示虽然他的戏份要下旬才开始,仍旧要提前过来陪林思弦。然而在得知未来一周影视城气温都在三十五度以上,且看到了胡小路目前的肤色后,他家里的水管突然就坏掉了,维修需要很长时间,大概要修到下次下雨的时候。
“这次身兼要职,管饭呢,我还替你拿了一份甜点过来,”胡小路着重强调,显然经过一段工作的锤炼,情商提高了几分,又顺嘴夸道,“林哥,你这新发色真不错。”
自古备胎多富二代,为了贴合人物形象,林思弦头发没剪短多少,不过染了个浅棕色,还略微烫卷了一些,已经是他所有角色里面造型最美观的了。
距离《缘来只有你》开机已经过了一周,林思弦到这里才后知后觉,这备胎虽然在角色表里排得不算前,台词却比想象中要多——尽管都是一些酸不拉唧的词。新组里的化妆师很喜欢这个角色,笑称为“小怨夫”,林思弦表面附和她们,每天晚上在酒店复习台词时都会被其中几句话雷得一哆嗦。
今晚背的这一段更是夸张,林思弦边读边感叹中文的魔力,明明拆开后每个字都很普通,但连在一起就自动生成一种歹毒的攻击性,让林思弦不禁思考心理创伤算不算工伤。
陈寄的视频电话就是在这一刻打过来的。林思弦决定这伤害不能独自承担,于是接通后便朗读起来:“你看不见我摇摇欲坠的心吗?看不见我一直注视你的眼睛吗?你肯定看不见,不然怎么会这么无动于衷。”
陈寄对此非常平静:“你手机放歪了,我确实看不见。”
有一种戏演完发现没开摄像机的既视感。林思弦顿觉无趣,于是批评道:“为什么现在打给我?我还在背词。”
“林思弦,”陈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昨天说以后没夜戏的话每晚九点整打给你。”
林思弦一顿,发现确有其事,而他也确实忘了。但承认错误是不可能的:“测试一下你还记不记得。还行,年近三十你记忆力尚可。”
为了奖励陈寄成功通过考验,当天晚上这通电话一直持续到了半夜。当然,如果陈寄没能通过考验,那么陈寄得到的惩罚也同样是这个。
两个人只在前面半小时聊了片刻,林思弦告诉陈寄他在片场遇见了胡小路,虽然陈寄一直以为这个人叫路小胡;而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便各忙各的,陈寄最近在改之前一篇没发表的短篇,林思弦很喜欢听他键盘敲击的声音,在这种白噪音里,他莫名睡得很快、很沉。
陈寄这段时间有点忙,刚好林思弦也并不希望陈寄过来看他,毕竟剧组里总有认识陈寄身份的人,林思弦不喜欢在这种情况下的额外关照。另一则原因是林思弦不想陈寄太累。
曾几何时扶满问过林思弦他谈恋爱是什么样,他回答想象不出来。而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林思弦才发现事情的本质也没有太大区别。
他还是会在各个地点、各种情形下想到陈寄,闻到墨水味的时候,听到烟花绽放的时候,唯一区别是他当年想完就会将这些情绪存放起来,而现在他会想得更多,想什么时候跟陈寄一起看一场烟花。
在连续炎热的日子后,终于迎来一场晚间暴雨,第二天清晨连空气都难得清新。
尽管早起开工,但剧组的人走路都要轻快少许,场务扛器材的脚步也变得迅捷。林思弦化妆时听到化妆师感叹:“这天气连遮瑕都服帖一点。”
虽然极度疲倦,林思弦撑着跟她开玩笑:“有没有可能是我皮肤变好了?”被她隔空点了点脑门。
“还好降温了,”有人接话道,“不然下午搭景的可受罪,还得搬那好几十盆花呢。”
“搬那么多花干嘛?”
“你不知道么?下午拍的东西可精彩,女主被家人逼得准备跳楼,结果楼下花团锦簇的就多看了几秒,然后男主就冲上去救人,两个人就接吻了——话说这段写得还挺逗,哪有想自杀的人还留心周围花花草草的。”
林思弦看了看镜子,打了个呵欠,轻声接了一句:“还是会留心的。”因为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了。
化妆师没听见,问:“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林思弦对她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听错了。”
二十多年的习惯很难第一时间更改,林思弦现在只能做到因人而异的诚实。在扶满等人面前诚实百分之五十,在苏红桃面前诚实百分之八十,在陈寄面前尽量逼近百分之百。
但很难达到百分之百,因为还有一件事林思弦保留在心中,没有跟陈寄交代。林思弦觉得也没有必要交代,他现在还在剧组里,还能跟陈寄见面,还能给陈寄发消息,这一切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时陈寄的微信刚好发过来:“出门,同学聚会。”
林思弦短促地笑了一下,回复:“真没意思。我工作累得要死,你在吃喝玩乐,以后这种不公平的事情就别发了。”
陈寄当然不会主动报备今天的行程,纯粹是林思弦新提的另一则要求。林思弦故意揶揄,本以为陈寄会继续提醒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没想到陈寄很快回的是另外两个字:“很累?”
林思弦停顿了片刻,下意识发回去:“陈寄,你好没幽默感。”
果然逼近百分之百是很夸张的描述,林思弦还是会在某些时刻逃避一些无关紧要的真话。他跟陈寄之前不快乐的事情太多,希望以后陈寄跟他之间都只留下快乐的部分。
“你是在撩妹呢,还是在撩汉呢,还是在谈恋爱呢?”化妆师用手在林思弦眼前晃了晃。
林思弦朝她一笑:“有没有可能我在聊工作呢?”
“不可能,”化妆师很笃定,在他耳边偷偷说,“还没打腮红,你都笑得有气色了。”
林思弦微微一怔,突然意识到他在说谎这个领域的一块短板——掩饰其它得心应手,唯独掩饰不了开心。用再多语言修饰,还是会从呼吸和眼神里流露出来。
化妆师还在纠缠问题的答案,好在俊杰敲门拯救了他,进来通知他准备去候场。
“下次再告诉你。”
林思弦给化妆师留了个悬念,起身不小心把她包碰到地上,捡起来时发现她包上挂了一个玩偶。
“......这是什么?”林思弦突然问她。
“就盲盒啊,这IP这么火,”化妆师专门拎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可是隐藏款,我抽签烧了香才抽出来的。”
一种描述不清的异样感又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