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青下来的时候,温栩似乎怕他摔倒,特地快速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他的手臂,没有碰到他。
顾延青很有客人的风度,温栩下厨时,他一直在旁边帮忙打下手。无意中他看见了温栩手指上的创口贴,顾延青抬手,轻轻碰了下,“怎么回事?”
“嗯?”温栩很认真地在往锅里倒料酒,并未在意。
“手。”
“哦,昨晚,灯突然不亮了,菜刀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不过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顾延青沉默了下,皱了皱眉,见他不说话,温栩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再次强调了一遍,语气轻松:“真的不严重啊,都快愈合了。”在厨房不小心弄伤手,这不是很平常的事么。
“……”
顾延青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没让温栩再碰刀和水。
顾延青觉得温栩说自己厨艺一般,简直是谦虚过头,温栩明明比自己家已经聘请十几年的那位,厨艺要好的多,难道他不爱在家吃。温栩听完他的夸奖后,摆摆手,完全不敢当。顾延青家的厨师,想都不用想,也不是跟他一个级别的。
“你厨艺真的很好,看起来像做了很多年。”
“大概是从五六年级的时候……?”也可能更小,在他能够得上岛台的年纪,就开始学习下厨,还要记得住家里所有人的口味。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他的厨艺就已经炉火纯青。唯有这样才能得到少一点的刁难与针对,可以换来一个容身之所。
他记得顾延青上次吃的最多的是蒜蓉蒸大节虾,今天他也特地做了这道,还有豆泡肉末、酸辣包菜、开胃罗宋汤。
不过……还是,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小米辣貌似加的,稍微有点多。他是猜到顾延青不能吃辣,没想到顾延青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能吃辣。
顾延青看起来真的很辣的样子,温栩连忙道歉,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温热的淡盐水。
洗手间里,顾延青漱过口后,已经好很多,嘴里已经没有辣的感觉。温栩以为他还是很难受,紧张兮兮地凑在他身边,湿润的小狗眼眨巴眨巴地看他,他又道歉:“对不起嘛,现在有好一点吗?”
顾延青垂眸,看着他,一时没回话。
温栩又说:“那,要不要吃点解辣的东西?”
他说话时,顾延青的眼神扫过他润红的粉色唇瓣,像草莓果冻。一张一合,像在邀请,他有点惊异于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喉结上下滚动着,目光移向别处,“……不用了。”
第16章
顾延青并未在温栩这里待很久,吃完晚餐后半个小时左右,他就被人叫走了,应该是有急事。临走前,他站在门口,似乎不放心温栩一个人在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你室友呢?”他总觉得这样老破小的公寓充满了不安全的因子。
温栩:“他去上班了,明早才回来。”
顾延青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走之前只是看了眼温栩受伤的那只手。
送走顾延青后,温栩回到房间休息了一会,才去收拾了桌面和碗筷,碗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谁?来了。”温栩洗干净手,边用毛巾擦手,边前去开门。
他从猫眼中看了眼外面的情形,两个身穿某商场灰色工作制服的青年站在他家门口。温栩迟疑了一下才开了门,工作人员告诉他,因为他下单购买了他们家品牌专卖店的家电,所以可以享受到上门服务。
温栩懵了一瞬,看了眼地上独立式洗碗机的包装盒,问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两个工作人员重新确认了一遍地址,“没有弄错的,先生。”这单还是加急的,客人特地要求,现在立即上门安装。
他们以极其专业和强势的态度将洗碗机搬进厨房的时候,温栩还是有点头疼的懵懂,他立刻叫停了他们,给人递了两瓶水,然后说,“我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好像不用怀疑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温栩还有点紧张,他怕顾延青在忙,不过,他接的还挺快的,“怎么?”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温栩也跟着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放轻松下来,说话的时候也不由自主染上笑意,“本来还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你,现在好像不用了。”
“到了?”顾延青看了时间,“这么慢。”他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嫌弃。
“他们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
温栩沉默了下,他还是想问为什么。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做这些?
“因为……”顾延青停顿了一下,语气拖长、和缓,“洗洁精含有的化学成分会刺激伤口,沾水会增加细菌滋生的可能性,伤口感染的话,就不好了。”他今晚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很温柔和磁性。
“长期、频繁地使用洗洁精,会导致皮肤干燥、敏感,这样对手也不好。”顾延青觉得温栩的手很漂亮,不应该去洗碗。
“我陈述完了,理由你接受吗?”
他好像是笑了一下。一切的情绪与心动都在电话声里显得那么的迷蒙、隐晦,虽然隔着遥远的空间距离,但他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出他冷淡浓墨的眉眼,和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当然接受啊。”温栩习惯性地想说一些表达感谢的话,又想起顾延青好像不允许他说,但他此时确实有些词穷,胸腔涌起别样的情绪,就只好无奈地笑笑:“……好吧,我还是很想说,谢谢你,顾延青,很真诚的感谢,你对朋友真的很用心。”
“很欢迎你以后,随时随地来做客。”
从温栩口中说出“朋友”两个字,他的心情略微有些不适的微妙,但他并未在意,就简单地说好,然后他说自己很忙,两人就挂断了通话。
顾延青盯着手机逐渐黑下去的屏幕,凝神了几秒,才起身去往会议室。
上大学之后的生活对于顾延青来说十分单调、无趣,一千多个普通且平淡的日子里他都是三点一线,公司、学校、别墅,三点之间忙得团团转,忙碌但充实。
除了偶尔去爬山、钓鱼、骑自行车以外,就是赴蒋音和霍承的各种无聊作呕的局。
不仅无聊,毫无意义,没有价值,就算了,四年内他还因此染上了烟瘾和酒瘾。
顾延青为数不多的社交都是由他们联系起来的。但对他来说,极大部分是无用社交,除了有工作联系的以外,其他人都是点头之交。前几年的时候只有蒋音会锲而不舍地给他介绍各色男女,像在对他做什么行为测试,一番努力无果后,遂放弃。
并不是像蒋音所想象的那样,他至今都没有感情生活是因为小的时候父母感情不和后离异。
他自认为青春期结束之后就已经脱离了此类阴影。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将自己的感情和时间浪费在一些无聊的人身上。谈恋爱的那一套,他会觉得非常麻烦到自己,也没有可利用价值。
直到现在,聊天软件上常联系的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两位。
但今年他的社交稍微作出了一些改变。
不久前他遇见了一个比起其他人来说,会稍微有点特殊的存在。
与他互发短信的人又多了一个。
公司回到别墅的路程略远,凌晨,他故意将车开得很慢,点燃了一支云烟,衔在唇间,浓郁的夜风与袅袅烟雾在车内的空间交织、纠缠。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其实回到别墅也是,与其急匆匆赶着回去,不如以享受的姿态面对此刻孤独的静谧。
上半夜在公司工作,下半夜回来继续写论文,直到通宵。整座别墅,唯一发出声音的只有他房间里电视机的两格音量,他调了一部十年前的美国科幻电影,可能到现在已经循环播放了两遍以上,寂寥空灵的主题曲缓缓倾泄。
直到屋外天光大亮,光线透进来,顾延青才准备入睡,工作台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他关掉电脑,摘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阖眸,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和干涩到麻木的眼睛。
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沉闷枯燥的生活里非常寻常的一天。
经过七个小时的睡眠后,生物钟准时叫他起床。窗帘紧闭,房间依旧如夜晚般昏暗。他又从一些吊诡、酸软的梦境中清醒,很奇怪的是,梦里明明感到很深刻,醒来的那一瞬又全部忘记。
顾延青感到烦躁地起身,倚在床头点了支烟,在口鼻、胸腔、肺腑的吞云吐雾中,他眯着眼,依稀琢磨到残缺的梦境碎片,甜蜜的、可耻的、羞涩的、无畏的,最终,这一切都在他脑海里,聚汇成一张具象的脸庞。
看清了那张脸后,他脸色微变,迅速起身,灭掉了烟,转身去浴室冲冷水澡。
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后,他拿起手机,消失整整七个小时,聊天软件上有许多未读信息,其中就包括,那个让他心里乱得不清静的。
点进那只猫的头像,仔细阅读他的短信后,顾延青判定,这个人,不仅扰乱了他的梦境,还想捣乱他的现实生活。
栩:周末有什么安排?
随后附赠了一张小猫探头的表情包。
大致阅读完他们的短信后,顾延青给他拨通了电话。温栩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顾延青的回复,没想到几个小时后,他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他开门见山:“你是,邀请我做客的意思吗?”顾延青的嗓音带了点刚睡醒的沙哑和朦胧,声压很低很淡,温栩听着不太真切,顿了下,才微微笑道:“其实,我还没有想好,但你可以这样理解。”
“又要亲自下厨?”顾延青问。他暗忖,温栩可能真的不太精通约会法则,难道他真的只会请人吃饭?
他结束的语调上扬,有点调笑的意思,温栩站在公交车站台边,略微无奈的表情,他犹豫着试探,“……也,可以?”其实也不是不行?他很乐意为他下厨。
顾延青却说:“等你手好了再说。”
温栩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自己都要忘了那道细微的伤口,并且他很想纠正顾延青,他觉得,他的手伤,根本一点都不严重。
“你现在在哪?”
“学校附近,准备回租的房子里。”温栩很认真地报备。
顾延青欲再说些什么,电话另一头的那人却似乎将手机拿远了一些,低声说了句,稍等。顾延青不知道他在跟谁对话。
是他的室友,周洲。他身上还穿着街角某家咖啡店的工作制服,整个人看上去有点莫名的尴尬与心虚,额角淌着虚汗,看见温栩在打电话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他能不能帮忙搬运咖啡店新到的货物,店里只有他一个,很缺人手。
温栩耐心地听他说完,并未多想,就说,“可以,等我一下。”
温栩重新将手机拿到耳旁,问顾延青,“你要说什么。”
“五点半,蒋音要请喝酒,还是上次的酒吧,来吗?”
温栩几乎没有犹豫,“来。”
顾延青用一种很熟稔的语气:“我去接你。”
“好。”
温栩挂断通话,收起手机,对周洲说,“带路吧。”
第17章
温栩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张了张嘴未来得及呼救,便被两名陌生青年大力桎梏住,狠狠钳制住双臂,从咖啡店的后门拖进昏暗逼仄的小巷。
温栩被粗鲁地推进巷子更深处,监控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他踉跄了两步,手掌撑住墙壁才勉强站直。
一抬头,他看见了正在吸烟的许临等人,许临看到他,掐灭了烟,直起身,望过来。在场的人除了许临、周洲以外,还有一名是他不太熟悉的同班同学,另外两个将他带过的,完全就是陌生人,估计是许临叫过来的打手。
温栩缄默,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们,这种场景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无数个初高中时期的日夜里,他经历过很多回。这次是为什么呢,他心中隐隐猜到缘由。
许临沉着脸,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温栩平静地与他对峙,他单肩背着包,身形单薄清瘦,却背挺如松。对方人多势众,但他姿态不处于弱势,他面色冷淡,歪了歪脑袋,语调冷然,“因为……校赛的事?”
他说得倒是轻松。许临脸色更加难堪,似乎是认定了什么,气得嘴唇震颤,他指着他,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也承认,谣言是你散布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他今天原本是要找蒋音的麻烦,可在校门口守株待兔无果后,都打算撤退了,结果却看到另一个上门找死的。
温栩,提起这两个字,他就恨得牙痒痒,那天温栩为他解围,他还以为他有多好心呢,结果,他和姓蒋的居然是认识的,还是朋友,许临深感自己是被他们联手耍了。
系里的风言风语也极有可能是温栩和蒋音共同散布出去的。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他就气得发疯,今天他势必要给他点教训。
周洲缩在角落,深觉尴尬万分,一个是帮助他多回的班长,另一个是相处一年的室友,他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其实,听完许临的话,他有一些意见,他打心底认为温栩不是那样的人。
一年室友,不长不短,虽然他真心觉得温栩不是多好的人吧,但是,他应该做不出到处散播别人丑闻这么low的事。许临,纯粹是被迫害妄想症。
面对这么多人,温栩的神情倒挺坦然平定,甚至冷漠。而周洲最厌恶的,便是他这副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高傲姿态,好像他对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这里的一切,他都看不起、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