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栩迷茫地望了望黑屏的手机,又抬起头看看顾延青的脸,眼神有一些不解。
顾延青将烦人的手机丢到一边,“嗯,是他。”他简略地回答了温栩的问题。
温栩点点头,“哦”了一下,“他出车祸,是你做的吗?”
“是我。”顾延青坦荡地承认了,但没继续这个话题,他显然不是很想在这种时候提起那个人,这会使他很容易想到那天那晚的画面。他托着温栩的臀部,搂得更紧进得更深了,温栩很快被他分散了注意力,薄嫩的肌肤泛着潮热,那张纯真漂亮的脸蛋因他激烈的动作没忍住露出一些舒服又痛苦的表情。
顾延青抬手擦拭掉他眼角的泪水,动作很温柔,他说,“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四点钟。温栩实在太困了,史无前例的困,虽然勉勉强强睡了五个小时,但总觉得没有睡饱。迷迷糊糊地穿衣服、洗漱,然后站在门口等顾延青一起走。在顾延青给他套外套的时候,温栩才勉强清醒了一些,抬头看正在摆弄他的手臂的顾延青,他说:“外面温度很低,穿个外套再走。”
温栩终于清醒了,看了眼只穿着短袖的顾延青:“……”就去把顾延青的防风外套找到,也给他穿上。
东方的云塌陷下去,某种滚烫的金色从地底漫上来,金光流淌在这座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完整的日轮浮出时,夜色的余烬被彻底烧穿。温栩第一次从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俯瞰自己曾经穿梭过的每一处,再一点点看着这座城市所有的阴影折叠收拢。
山间的晨风掠过耳际,金光覆盖整个大地,世界就像浸泡在柑橘清香中。温栩偏头去看顾延青的侧脸,心中微微一动,他轻声喊了顾延青的名字,然后吻了吻他的嘴角。
“我在创建记忆锚点。”温栩说。
记忆锚点是借助于感官、场景或特定的事件来帮助记忆的一种方式。
记忆锚点是记忆的停泊处,是帮助回忆起特定信息的关键点。
对于温栩来说他的记忆锚点有很多,例如,雨伞。每次想到雨伞,他都会回想起三年级的一天下午,没有伞撑、独自走回家的淋雨的下午。
温栩很珍重地说:“我会在你我的每个重要时刻创建记忆锚点,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忘记和你的每个重要时刻的瞬间。”
顾延青静静地听他说完,微微倾身,摁住他的腰肢和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提议:“可能还需要再加深一点,这样才能记忆得更深刻。”随后深深地吻住他。
日出后的40分钟内是观赏的最佳时机,黄金时刻结束后,紧接着是蓝调时刻,天空会呈现出深邃的蓝色,光线柔和均匀。
人的一生大约有4200万分钟,有很多人的一生都在等这40分钟。对于冗长而又煎熬的4200万分钟来说,40分钟宛若石投大海,但至少这40分钟,是只属于你我的。
第63章
住在一起后,顾延青就明令禁止他不允许做很多事,例如:半夜喝冰箱里的冷牛奶、光脚踩在地上、喝酒、不按时吃药、就餐、对顾延青隐瞒当天的规划以及在凌晨一点后睡觉(待补充)。
最后一条,温栩有试图反驳过。原本定的时间是晚十二点,但顾延青性欲太强,兴致上来时可能会和他折腾到十二点之后,很不利于温栩的睡眠。被驳回后顾延青就自顾自篡改了时间。反正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要求的。
吃晚餐的时候,顾延青的心情有一丝不悦,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温栩有察觉到。就餐中途,温栩提出要回他的出租屋住几天。在温栩原本的计划中,他现在已经离开顾延青的家,回到和林灼一起租的小房子里。
却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变故。
温栩有一点后悔,他应该吃完饭再说。他现在是肯定不敢向顾延青提及最初的打算的,被他知道了至少得扒他一层皮。
一边是林灼,一边是顾延青。
温栩很是为难。
等到吃完晚餐后,顾延青才忍不住问他:“很不想在这住?”
温栩愣了下,说,“没有。”
“那为什么要回去住。”
“回去陪林灼住几天,我租的房子,我都还没怎么住过呢,”温栩已经在思考,有没有必要租下一个季度,林灼和顾延青,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对不起了。温栩在心里叹气,悄悄观察着顾延青的脸色,温声说:“顺便拿一些东西过来,我大部分的衣服和药,都在哪。”
顾延青垂眸,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他收起自己近乎幼稚的不悦与占有欲,表情温和了些,他当然是希望温栩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好吧。”顾延青松口了。
“把我也带过去。”
顾延青见他迟疑,眉梢微挑:“不愿意?”
温栩摇摇头,立刻说:“没有,非常乐意。”不乐意的只会另有其人。
六月中下旬,接下来的两周是期末考试周,同时也是举行毕业典礼的时候。温栩最近都在忙着刻苦复习,没有那么多的夜晚空闲时间去“抚慰”顾延青,这又引起顾延青的不悦。
最重要的是温栩学习也很辛苦,吃完药再复习总是效率奇慢,一两个小时就开始犯困,效率锐减。还要被顾延青钻空子霸占时间。顾延青在处理文件的时候,就让正在浏览题库的温栩坐到自己怀里,时不时的亲亲、碰碰,手都伸进温栩的衣服里,弄得两个人的效率都很慢,但顾延青乐此不疲。
有的时候工作得太过专注,一不留神就到午夜十二点了,而跨坐在他怀里的温栩早就趴在他的肩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温栩回了那个家一趟。上一次他从那个家离开后,就已经发誓过,他再也不会回去了。但想一想他曾在那里居住多年的生活痕迹,以及留在他房间的童年纪念品,难免会有一丝不舍和叹息。
好多年过去了,他一步一个脚印,终于从那个家走了出来。
这一路走来很是不容易。能让他苦苦支撑这么多年的,从来不是爱,是不甘、愤懑、怨恨、嫉妒、悲恸,是瞧不起,是孤立霸凌,是逃出生天的勇气。
没有爱,唯独没有爱。
最难得的是,从前他觉得最奢侈的爱,如今也很幸运的得到了。
用钥匙开门进去的时候,陈旧的防盗门发出一些刺耳的响动,穿着围裙的温善行闻声从厨房跑出来,观察情况。见到是温栩后,脸色微微一变,似惊喜似诧异,很显然他是误会了什么。他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温栩的房间门口,说道:“我还以为是你弟弟回来了,没想到是小栩啊。”
温栩背对着他四处找东西,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温善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难免有一些尴尬,但还是替温栩做了决定,神色温和,俨然一副慈父模样,“留下来吃晚餐吧,还有半个小时,我再加两个菜。”他说。
温栩弯着腰,找东西找的很认真,没有搭理他。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他曾经买过的一台相机。几乎是崭新的,还没怎么用过。
温善行再次走进他的房间,劝说他一定要留下来吃晚餐,再递给温栩一张百元钞票,叮嘱他,去买一打冰镇果酒回来。弟弟的补习班也要放学了,就在附近,可以去找他,两个人一起回来。他极力描述着一种兄友弟恭的美好场面。
百元钞票放在口袋里,去超市的路上,他才想起来,今天应该是温家航的十四岁生日。他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温家航的生日,小学生的温家航会邀请很多同学回家过生日派对,温栩每次都乘机溜走。
补习班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温栩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但鬼使神差地还是走过来了。天色渐晚,他与几位看上去像是温家航的同龄人的几人擦肩而过,少年们嬉嬉闹闹、勾肩搭背,与背道而驰的温栩渐行渐远。
找到温家航所在的补习班,一眼望过去教室里空无一人,就在温栩以为他已经回家的时候,教室后部的空旷地倏地传来一阵诡异扭曲的响动,伴随着一道道痛苦的轻嘶声和哀嚎声,一道人影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他把套在头上的垃圾桶取下,露出了温家航的脸。
“……”
谁都没有主动说话,但谁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几分诧异。
温栩想,那天他在车上看到的可能真的是温家航。
他的校服也不整洁,被人撕扯的松松垮垮,裸露出一些青紫的伤痕,温栩觉得他比前段时间见到的时候,伤痕更多了,也瘦多了。
温家航瘦弱的背影背对着他,一瘸一拐地清理地上的垃圾,阴郁又落寞,没有多说一句话。
两人就这样保持沉默到温家航清理完所有垃圾。
温栩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和记忆中某个瞬间的自己相重合。
可能他在过去的某一天,也经历过类似的事。
温家航宛若卸了力般不管不顾地瘫坐到地上,背靠着墙休息,喘息得很艰难。温栩递给他一张纸帕,好让他清理一下自己。
温家航没有立刻去接,凝着他施舍般的行为,抬眸问他:“你是在可怜我吗。”太长时间没有说话,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温栩没有收回自己的动作,耷拉着眼皮,看他那张和沈秋有五分相似的可憎面容,嗓音很淡地说:“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可怜。”
温家航的状态难以形容,和发病时候的自己很像,失魂落魄,瞳孔涣散,找不到目的地。甚至在过马路时差点闯了红灯被一辆奔驰撞了。温栩及时拉住他的手臂,微微蹙眉,等温家航站稳了再松开。
温栩想到刚才自己在温家航的课桌上看到的成绩单,长期保持这样的精神状态,成绩也是一落千丈。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温家航是故意的。
被这么吓了一跳,温家航好像清醒许多,终于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两人并肩等待十五秒的红灯。
余晖渐渐隐没,天空被深蓝和灰黑交织着,远处的高楼大厦与天际融为一体。无聊又煎熬的一天就这样慢慢度过了。
温家航突然喊他的名字。
温家航问了他第一个问题,你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吗?
温栩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听上去复杂又深刻,但实际上很虚无。真正要解释起来很麻烦,温栩就没有回答他,似乎温家航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趣,又问了他第二个问题找补回来,你在这个家生活这么多年是不是活得很累。
这比第一个问题还要莫名其妙,但更莫名其妙的,是他忽然漫长增生的共情能力。
对于温家航,温栩只是不恨他罢了。
不代表可以和他倾诉心里话。
温栩觉得他本质上和沈秋一样是冷漠的人,这个问题和他本人的性质很割裂,从他嘴里问出来像别有目的。于是温栩也没有回答。
温家航说,“钢琴被卖的那天,我看见你哭了。”
他哭了吗,温栩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哭。
初中生的温家航和小学生的温家航性格差异很大。就从他的生日再也没有来过一个同学这点可以证明。四个人围在餐桌边吃得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唱生日快乐歌。
只有温善行和沈秋干巴巴地祝他十四岁生日快乐。
温栩却觉得他的十四岁一点也不快乐。
到许生日愿望的环节,温家航和沈秋差点又吵起来。
温善行笑眯眯地问他想许什么愿望,温家航闭着眼,双手合十,没有立即回答他。沈秋却十足阴阳地说,还能许什么愿望?就他那个成绩,当然是许愿自己明年能考个好高中。
见温家航没有搭理她,她便较真起来,推搡着温家航的肩膀,一定要让他按照自己的要求来,他的十四岁生日愿望必须是明年考上好高中。
在他们快要打起来的时候,温栩已经想离开了,不想再观看这场闹剧。
他没有吃温家航的生日蛋糕。
吃了一碗米饭,和一些蔬菜,就准备提前离桌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地清点了一下东西,便离开了,剩余的他的所有物,以后会回来全部搬走。
再不离开,他会觉得自己就生存在某本魔幻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中。
顾延青来接他的车就在前面,温栩加快了一些步伐,身后却传来温家航喊他名字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跟着温栩下楼了。
温栩停下脚步,静静地等他开口。
夜色浓郁,看不清对方的脸,温家航嗫嚅着,好一会儿过去了,他才诚恳道:“……对不起。”
这是温栩没有想到的。
明明是很嚣张的语句,他却说得极其虔诚:“以后你不要再回来了。”
温栩并没有理解他真正想表达什么,只是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扰得他心神不宁。顾延青问他在想什么。温栩已经学会不再向他隐瞒自己的心事,就摇摇头说,“听温家航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顾延青不相信他能说出什么好话,就跟温栩说:“别往心里去。”
“嗯。”
他们并没有选择回别墅而是去了出租屋,顾延青是第二次来到这里。空旷的房屋空无一人,温栩分析,“林灼应该是上夜班去了,他还不知道我们来了。”温栩决定不告诉林灼,给他一个惊喜。
顾延青巡视了一圈温栩的房间,像百兽之王巡视自己的领地那样,不过除了温栩的药、检查报告、诊断记录以外,其他猎物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