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家每周会打电话给她,没有了身体的触碰,他们可以交流的话题变得贫乏,甚至无趣。
她就像一朵被囚禁在玻璃瓶里甚至连水都没有的枯萎玫瑰。
直到每周都有一个年轻人来为女画家送东西,他英俊幽默,会欣赏她的画作,成为她的模特,他为她讲述外面的世界,然后他们理所当然地爆发出了激情,跨过了那道不该跨越的界限。
女画家不再需要温柔,她更想要强烈的力量感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姜若棠看到这里,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惶恐。
是不是在陆归帆的心里,自己也会像这位画家一样,需要激情来刺激麻木的神经,需要疯狂分泌的多巴胺来保持旺盛的创作和人生的价值。
姜若棠忽然后悔了,他不该和陆归帆来看这样的电影。
才十八岁的陆归帆,并没有经历过人生的沉浮,他的观念也许是传统的,认为爱一个人就是从一而终的责任感,在他的世界里,婚姻也是逻辑的系统。
太过于沉重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会让他对姜若棠完全失去信任。
就在这个时候,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抬了起来。
就在姜若棠以为对方的手即将离开的时候,陆归帆却只是轻轻扣着他的脑袋,然后凑在他的耳边说:“你是不是在瞎想什么?”
“啊?没……没有啊……”
“大画家姜若棠,即便没有爱情,也能独自优雅地在艺术道路上走下去。”
陆归帆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姜若棠的耳朵顿时开始发烫。
“所以不要拿自己去类比电影里的角色,你一直都是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的人,哪怕真的成为了瓶中的玫瑰花,也会面向太阳寻找自己的价值。”
姜若棠以为陆归帆不是这种心思细腻的人,但没有想到他把自己看得通透。
知道陆归帆不会因为一部电影而对自己产生偏见,姜若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继续看着屏幕。
只是他不知道,陆归帆正侧着脸,十分专注地看着他。
女画家重新焕发出生命力,她的画作变得明亮活泼,她开始打扮自己,期盼着每周那位年轻人的到来。
然而,那位年轻人失踪了。
直到她接到了丈夫的电话,对方用冰冷的语气告诉她,那位年轻人已经死了,因为他是敌方派来的间谍。
女画家顿时陷入了绝望,她抹掉了自己的口红,砸碎了花瓶,不顾一切地要冲出那个囚禁自己的房间,冲向街道,然后被保护她的人找到,送回房间里。
她开始了对数学家的报复,邀请保护自己的人进来晚餐,跳舞,然后当这个人被换掉,她会再邀请下一个。
在她的画作里,曾经温柔的丈夫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雨夜魔鬼。
然而数学家依旧每周给她打电话,问她过得怎么样,而她会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自己和某某跳舞,和某某一起喝酒聊天……
保护她的人换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战争进入了尾声。
她麻木地接到了来自丈夫的电话,她以为对方即将得胜归来,而自己对他的折磨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数学家却在电话里对她说:“其实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真的爱过我。你只是为了复仇而来,你是我那位好友的未婚妻。我在他的怀表里见过你的照片。他被捕之前,担心你会被连累,所以把怀表偷偷藏进了我的口袋里。”
这对于那位画家来说,是完全没有想到的结果。
“一切动机都能用逻辑来解释,包括爱情。你用特别的方式打乱我的生活,让我的多巴胺疯狂分泌,你成功让我陷入爱河,给了我最大的激情,然后用背叛来刺伤我。你用你最引以为傲的情绪来操纵我,然后你成功了。”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女画家的报复计划,数学家就看得一清二楚。
“收拾好你的东西,半个小时之后我的学生会去找你,带你乘船离开这个国家。你已经完成了你的复仇,我很爱你,但我永远不会真正拥有你。所以,我会放你自由……在这之后过好你自己的人生。”
女画家被送上了船,数学家的学生送给了她一本书,那是数学家的一本理论著作,而翻开的第一页就是数学家的手写字:Love is colder than logic(爱比逻辑更冰冷)。
从此以后,他们终身不再相见。
电影落幕,悠扬悲怆的歌声响起,灯光亮起。
前排的那对情侣手拉着手离开,而姜若棠和陆归帆则站在后排等着那对情侣走远了才移动着退场。
老实说,这部电影看了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还好一走出影院,就是晴空万里。
姜若棠心里憋屈,立刻去商场一楼的快餐店里买了一杯可乐,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终于畅快了许多。
“看完电影啦,晚上还一起玩吗?”姜若棠问,“你答应了把我的欢乐豆给我打回来。”
陆归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得回家了,好几天没见我爸妈了。”
而且爸妈也发了消息给他说有事情和他商量。
姜若棠的心就像落幕的电影,沉了下去,“哦,好吧。”
两人默默走向比较容易打出租车的地方,正好路过一个花店,没想到那对情侣竟然停在了花店门口。
这两人不愧是一对儿啊,竟然看着花店橱窗里的红玫瑰开始表演了。
男生说:“对不起。”
女生问:“因为什么?”
“我给你带了玫瑰,但他们不让我送给你。”
“那你也可以送一个吻给我。”
然后两人真的又吻在了一起,宛如电影里场景重现。
姜若棠摸了摸下巴,“年轻真好,爱意上头,想干什么立刻就干。”
“说得好像你很老似的。”陆归帆轻笑了一声。
“哈哈,我们也玩一下?”姜若棠模仿着电影里数学家前去医院看望画家的语气,对陆归帆说“对不起”。
他以为陆归帆会摁开他的脑袋,没想到对方竟然很配合地反问:“因为什么?”
很轻,很温柔,和电影里女主角的无力和无奈全然不同。
就像某种征兆,姜若棠的心脏陡然提了起来,喉咙被掐住一般紧张又兴奋。
“我给你带了玫瑰,但他们不让我送给你。”
陆归帆会说什么?
会像电影里那样……说给一个吻吗?如果他那么说了,自己是不是要吻上去?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化作一帧又一帧的旧电影。
陆归帆的沉默让姜若棠恐慌着他们之间会不会就此结束,借用电影的试探会不会被他发现?
但镜片之后的那双眼睛却越来越深,仿佛把姜若棠拽进去,抵死缠绕,再不放开。
“没关系,你永远爱我也可以。”
心脏在那一瞬间被击穿,姜若棠怔愣着看着陆归帆。
他的记忆力超群,不可能记不住电影里的台词。
但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是在逗他,还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不要用这样的话来试探我啊,因为你说的每一句我都当真。
“好啊,我永远爱你。”
姜若棠看着陆归帆的眼睛,没有回避,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某种誓言,因为做不到的事情才需要发誓。
重生对于他来说,爱陆归帆就是理所当然地、像呼吸一样的事情。
就算说完之后,他会恐慌,担心对方说“你这么认真干什么我只是在逗你”,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此刻不说,他也许会一直一直很后悔。
陆归帆的瞳孔在瞬间放大,他只是在借助电影台词向姜若棠释放自己的内心隐晦的、被压抑的渴望。
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让陆归帆珍重到如履薄冰,生怕不合时宜的表白会让一切碎裂开。
姜若棠望向陆归帆的眼神让他觉得郑重又热烈,为什么电影要用爱和逻辑来比较,明明姜若棠那么好,爱他才是符合逻辑的事情。
“你……等我一下。”陆归帆说。
“啊?”
陆归帆转过身,快步跑进了那个花店,从小情侣的身边经过。
“诶,这不是我们学校的那位学神吗?”
“陆归帆吧……他进花店干什么?”
店员笑嘻嘻地看着他,还没有开口,陆归帆就问:“表示永远爱一个人应该送他什么?”
“九朵红玫瑰,天长地久?”
“那我要九朵红玫瑰,快一点包起来,他在等我。”
店员只愣了一秒,立刻麻利地开始给玫瑰修剪花枝,动作迅速地拿出了精致的包装纸,不到三分钟,一束玫瑰就扎好了。
陆归帆快速付款,抓过那束玫瑰快步转身出了花店,在门口小情侣惊讶的目光里,把那束玫瑰花送到了姜若棠的面前。
这就像是命运的重复,那一次月考前姜若棠也是抓着一大把水笔伸到陆归帆的面前。
姜若棠的心脏跳得很快,日光照在那束红玫瑰上,花瓣缀着的水珠闪闪发亮,大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行人匆匆,几乎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看他们一眼。
陆归帆捏着那束花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精神上接受审判,姜若棠一动不动,也许是在掏空大脑委婉地想着拒绝自己。
但是姜若棠抬起了手,把玫瑰抱进了怀里。
陆归帆没有再说话,抓住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向前走。
姜若棠每一步都像是漫步云端,思维好像脱节了一样。
前世的一幕又一幕涌入脑海里。
陆归帆把他从公寓的天台上抱下来,给他削苹果,跨过大半个城市给他带韭菜煎饼,熬夜看医学的相关书籍,给海外的医院发邮件争取特效药的试用名额,回复他每一条无聊时候发送的短信。
还有背着他,一直到人生的尽头。
陆归帆注意到了,姜若棠的脚步是虚软的,眼睛里有泪水。
那一刻他后悔了,他不该用这样的方式来裹挟姜若棠接受自己的感情,不该让他进退两难。
“若棠,如果……”